中州录+番外(15)

作者:南十字星2019 阅读记录

完颜彝大惊失色,直跳起来:“什么?!”完颜鼎忙拉住他手臂,勉强镇定道:“劳烦大医,可否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治好家母,什么药材什么方法都使得的。”完颜彝也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太医摇摇头,叹道:“我受长主之托而来,怎会不肯出力呢,实在是老人家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那方子也是开给老夫人看的,只为让她临去前安心些,脾土既已衰绝,吃不吃药都一样了。”说罢,也不肯收诊金,水都未喝一口便告辞离去了。

兄弟二人愣愣相对站了片刻,完颜彝眼中渐渐红起来,完颜鼎回过神拍了他一把,低声道:“陈和尚,眼下照顾母亲要紧!你先去宫里告几天假,快去!”

数日后,裴满氏果然水米不进,气息也十分微弱,她望着两个日夜侍奉在侧的孩子,指了指案上的包袱。完颜鼎取来打开一看,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内外衣衫,青色苍色是完颜彝的,黎色绾色的自然是做给自己的。他鼻中酸楚,哽咽道:“母亲……”而完颜彝早已跪倒在地,半身伏在榻上抱住母亲,双肩颤抖,哭得说不出话来。

裴满氏又吃力地抬了抬手指,完颜鼎知她在唤自己,忙上前跪倒,双手紧紧握住她干枯的右手,哽咽道:“母亲放心,只要有儿子一日,定会好好看顾弟弟,教导弟弟,让他将来长成父亲那样的大丈夫……”

裴满氏微微瞬目,似在轻轻颔首,又过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安详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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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丁忧“金革之事不避”,完颜彝只得以十日代年,一月之后便不再居服,回到宫中当差。又过了大半个月,仆散安贞得胜还朝,被完颜珣诏至仁安殿面谕褒奖,升任枢密副使,一番君仁臣恭后拜辞告退,在殿外遇到戍值的完颜彝,便笑着向他点头示意。

完颜彝上前两步,向他抱拳为礼,低声道:“恭喜将军。”仆散安贞不以为意地笑笑,又问他:“今日几时换班?”完颜彝道:“今日本不当值,合柱去补些功课,我替他一会儿。”仆散安贞欣然道:“好,那我到东华门外等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再聊。”

他等了不到片刻工夫,便见完颜彝匆匆赶来,待守门禁军验过身份便向自己一路小跑,站定后又拱手一礼,笑道:“有劳将军久等。”仆散安贞笑道:“走,去丰乐楼。除夕一别,快一年没同你吃酒了。”完颜彝歉然道:“将军凯旋,原该陪您痛饮一场的,只是我热孝在身,实在不便饮酒,还望将军宽谅。”仆散安贞讶然道:“令堂她……”

“是。”完颜彝黯然颔首,“先父阵亡后,家母十分悲痛辛劳,贞祐初年历经战乱,南渡之时又受了惊吓,身体虚亏已久了……”他忽然又想到一事,忙道:“劳烦将军代我谢过长公主,多得长主照拂,家母才得太医问诊。”

仆散安贞一怔:“什么?”

“中秋那日长主进宫赴宴,恰好是我当值。那时京城里的名医都在宫里,我也是没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向长主求告。长主仁厚,听闻家母是武肃公部将的遗孀,立时应承下来,第二日便托了太医。后来我也曾登门道谢,只因将军不在京中,长主不便相见,只传话叫我安心侍疾。”他满心感激,恳切地说着,并未注意到听者异样的神色,“后来我想,到重阳礼宴时再当面道谢,可那天长主并没进宫来……”

“将军?”完颜彝发现他突然转过身去侧首不语,犹疑地唤了一声。

“没什么。”仆散安贞回头温和地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想起先母了。”他的母亲韩国大长公主已于泰和元年病逝。

完颜彝顿感歉然,恭敬地道:“我也听兄长说起过,大长公主薨逝后,武肃公连夜回京,当日又调头赶回丰州,军中人人感动,无不敬佩。”

仆散安贞却依旧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儿,才叹道:“先父并没有这般无私,只是先帝谕诏命他即日还军,又赐了两匹快马,不得不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微笑道:“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完颜彝也微笑道:“那就劳烦将军了。他日有机会,我再面谢长主。”他顿了一顿,又笑道:“将军今番连破步骑三万,杀贼万余,生擒头领刘二祖,招降头目三百,余党八千,解救百姓三万余户,这些胜绩,朝野都传遍了。可惜我却不能陪您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实在惭愧。”

仆散安贞笑道:“又不是打蒙古,有什么可夸耀的。我是许久不见你了,再则另外有件高兴事,想同你喝几杯。”完颜彝问他有何喜事时,他却又垂眼自嘲地笑笑,拍了拍完颜彝肩头,温言道:“也没有什么。好了,你既还在服忧,就早些回去吧,咱们来年再喝。”

然而,这一约终究成了空。

未到腊月,完颜鼎调任泗州军,他不放心将弟弟独自留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临去前上奏天子恳切陈情,言婶母临终重托,只求与弟同行。完颜珣颇为动容,感叹道:“忠臣孝子之家,手足情深一至于斯!”于是立时准奏,封完颜彝为宣差提控,随兄同赴泗州。

临行仓促,完颜鼎忙着交割紫微军中事务,回家后看弟弟似有心事,担心地问他:“今日最后一次当值,没出什么事吧?”完颜彝摇摇头,有些遗憾地道:“没有,就是……”他欲言又止,含糊地道,“想帮人打听点事,仆散将军行枢密院去了徐州,我没地方可问了。”

完颜鼎犹自不放心,追问道:“打听什么事?宫中许多事是见不得光的,你别胡乱掺和。”

完颜彝笑道:“大哥放心,这次并没有得罪人,我只是想帮一个小娃娃,不妨事的。”

完颜鼎知他生性如此,无奈地摇摇头,只能由他去了。

数日后,兄弟二人启程赴泗州,不到半月便听说了皇太孙薨逝的噩耗。完颜珣连失储君,痛心不已,反复思量之下,决意立遂王守礼为皇太子,诏命改名守绪,并掌枢密院事。濮王守纯则改封英王。

兴定二年,完颜鼎转任寿州军,完颜彝依旧随兄赴任。同年,蒙古兵攻陷太原,又进军河南三乡,元好问为避战乱,移家登封,辗转在嵩山脚下寻找一方净土读书,短暂地安定下来,写下《秋怀》《江月晃重山》等名篇。

次年正月,皇帝遣使者赴宋,宋人不纳,并寻找种种借口延宕交付岁币。皇帝想起泰和南征后宋人增加岁币的往事,为榨取南朝充盈国库、抵消对蒙古的消耗,即遣枢密副使仆散安贞为左副元帅,权参知政事,行尚书省元帅府事,全权指挥唐、息、寿、泗等处行元帅府军马,大举伐宋。二月,仆散安贞连破梁州、白石关,紧接着又连下石堌山、涂山等关隘。

闰三月庚戌,仆散安贞凯旋而归,虽然未竟全功,皇帝依旧在仁安殿中面谕褒奖,设宴款待。宴席之上,仆散安贞突然起身,向皇帝奏道:“陛下错爱,臣不敢贪功。今番淝水大捷,多得部将纳兰胡鲁剌之力,臣之兵事皆咨此人,登临陷阵亦身先士卒,论功当属第一,只官升一阶,实为功厚赏薄,乞加赏此人,以勉励来者。”

皇帝面不改色,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叫仆散安贞回座。第二日,尚书省立刻上奏天子,极言从无此例,不可开邀官请赏之先:“凡行省行院帅府参议左右司经历官都事以下皆迁一官,所以绝求请之路,塞奸幸之门,安贞之请不可从。”

第11章 月落山空(一)春萌

【三】月落山空

月下哀歌宫殿古,暮云合,遥山入翠颦。

——元好问《江梅引·墙头红杏粉光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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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萌

元好问叹了一声,放下酒杯支额不语,驿丞皱眉道:“这就有些不讲理了。功大功小,都只升一阶,那谁还会去拼命?”回雪笑道:“也有的。弦高还不是官儿呢,不也一样为国犯险?”元好问叹道:“光风霁月的人物固然有,但上位者不能苛求人人皆是大公无私的天人君子。赏罚失当,军心背离,将帅的愤懑只是一时难过,真正受损的还是君王和百姓。”驿丞与回雪都觉有理,颔首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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