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录+番外(80)

作者:南十字星2019 阅读记录

他回到汴梁,忧心忡忡却无人可诉,杜蓁不懂这些军政大事,更不会为金国的存亡担忧;完颜宁为避嫌疑,年来少与他走动;奏禀皇帝又怕被说成危言耸听,故而思来想去,唯有尽力治军安民,以备来日恶战。

这一日他自宫中回府,信马悠悠行至中途,忽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一凛,悄悄下了马交给侍从,自己不远不近地跟着,走过一个路口,那男子停下来翘首四顾,承麟忙侧身躲避。

那男子神色警惕,对身旁女子低语几句,似在嘱咐要事;那女子头戴帷帽遮住了面目,承麟不由更加骇异,心道:“贼子如今还有了帮手,越发了不得!”

那男子正是李冲,他交代几句后便快速向街巷中跑去,承麟一指那女子,回首向侍从喝道:“抓住她!”拔腿朝李冲追去。

他边跑边叫喊,惊动了城中武卫军,众人一齐追赶,眼见前方已是济国公府的高墙,李冲却如飞天遁地般突然不见了踪影。承麟怒不可遏,亲自搜寻了一阵仍无所获,气得破口大骂。

他铩羽而归,到府中杜蓁又迎上来劈头盖脸地问他为何带个美貌女子回来,他恚怒异常,无心与她调笑,沉着脸道:“你不懂,不必问了。”杜蓁闻言色变,转身回房,承麟也不理会,吩咐侍从将那女子带上来,待要命人去请完颜宁,又想起皇帝的猜忌,斟酌之下还是由自己单独审问。

正思量间,那女子已被带到堂上,掀去了帷帽,承麟一看她美丽的面容,登时呆了一呆,心道:“卿本佳人,怎会与贼子搅和在一起?可惜,可惜!”边想边森然道:“既到了我家,就老实招了吧。”

那美人愕然,打量着承麟迟疑地问:“阁下可是广平郡王?”承麟点头称是,又催她快说,美人神色窘促,低声道:“听闻王爷与定远大将军交好,所以冒昧腆颜,想请王爷相助……谁知方才在途中,突然被王爷所擒,不知是何缘故?”承麟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和李冲是专程来找我的?”美人轻摇螓首:“只有我一人求见,李相公只是替我引路。”

这美人自是云舟,她告别霓旌后决意寻找完颜彝,然而陕西正值战乱,她孤身一人,自不能前往乱兵流民遍布的四战之地,反复思量之后,想到完颜彝在京中当有宅邸,可找到他家院后再寄书军中。不料到汴梁之后四处打听,谁也不知道定远大将军家在何处,正一筹莫展时,李太和忽然找上门来,说自己能帮她,并教她来投承麟。

第54章 相期晚岁(八)起嫌

承麟听罢仍是冷笑:“哦?如此说来,你根本不认得他喽?”云舟见他倨傲无礼,也有些恼怒,挺直了背脊淡淡道:“认得。当日在方城街头,正是李相公与葛宜翁撕打吵闹,以致将军蒙冤入狱,我指认葛宜翁时见过李相公。”

承麟闻此,倒抽了一口冷气,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心道:“原来是她!恁般美貌的女娘,难怪那呆子三心二意,这下可不好办了……”云舟不明就里,见他一双眼睛将自己剥光了似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心下怵惕大起,侧首冷道:“请问王爷为何抓我?”

承麟缓了缓神,暂将儿女之事放在一边,正色道:“李冲奸狡成性,构陷忠良,你与他是同党,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或许可以放过你。”云舟顿时松了一口气,和言道:“我从前也疑心李相公居心叵测,可这几日才知道,他是被迫签军,所以才伺机出逃,并非存心陷害将军。”

承麟察其神态诚恳,并非作伪,且提到将军二字时目露羞涩,心中又一阵警铃大作,皱眉道:“好,我就当你是被贼子骗了。我与陈和尚要好,大半个汴梁城都知道,你找我要做什么?”

云舟有些难以启齿,低头缓缓道:“方城一别,我与他失了音信,不置可否劳烦王爷帮我寄封书信到军中?”承麟眼珠一转,颔首道:好。”摊手向她要书信。云舟歉然道:“我自到京中,日日寻访,还未及写成。”承麟心想先稳住她,再去问完颜宁的主意,笑道:“好说,好说。”一边说,一边命侍女收拾客房,准备笔砚,又叫人去客栈取她的行李。

云舟蹙眉道:“王爷要留我住在府里?”承麟点头笑道:“当然。你是陈和尚的朋友,就同我自己的朋友一样,我该尽尽地主之谊。更何况,你这书信一时半刻也写不好,写好了寄过去再等他回信,总也要些时日,不若安心在这里等吧。”

他前倨后恭,莫名其妙,云舟自然不敢相信,承麟察言观色,笑道:“姑娘放心,我就是再好色,廉耻二字总还认得,岂能觊觎朋友的……的朋友?”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便亲自带她去写信。

云舟无奈,随他来到客房,一径坐在桌前,提笔之时心里忽上忽下,甚觉忐忑,一时又想到霓旌的叮嘱,忍着羞涩挥毫题成一律,装入信封之中。

承麟见她文不加点,心中微微惊诧,脸上却丝毫不露,微笑道:“我这就命人送去。”云舟自道谢不提。

他径自回到书房,悄悄取出信纸一看,只见素笺上一色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写道:

别时容易见时难,经年消息倩谁传。

夜月杜鹃喉血尽,春风蝴蝶掌珠还。

章台折柳藏破镜,玄都新花系前端。

蓬山无路修尺素,梦魂何日到征鞍。

承麟心头一紧,忖道:“这女子工诗擅墨,确是个劲敌,这下该如何是好?杀她本也不难,只是李冲仍未就擒,若他将来在陈和尚面前挑拨离间,万一那呆子迁怒到宁儿头上,反倒不妙了。”彷徨片刻,再细看诗意,不由大起鄙薄:“竟有这等人,危难中撇下陈和尚琵琶另抱,现在又想来捡现成的便宜!”想来想去,终觉不便越俎代庖,只得命人备马,入宫去寻完颜宁。

完颜宁听了半晌仍是淡淡的,侧首沉吟道:“兄长是追到济国公府附近,发现李冲消失了的?”承麟微微一怔,点头道:“不止附近,是追到了济国公府墙外,怎么啦?”完颜宁蹙眉道:“他上一次出现,是在姑父坟上……”承麟一凛,瞬时心领神会,低呼道:“他是济国公府的旧部?!……那他为何要害陈和尚?……莫非,他家与陈和尚有旧怨?”完颜宁沉吟道:“武肃公于泰和七年病逝,那时李冲还未出世,良佐也是个孩童,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承麟听她一声声良佐唤得亲热,不免动气,扭过头道:“要你费那精神?这种首鼠两端的男子,活该叫恶人折磨。”完颜宁失笑道:“是那小娘子来寻他,又不是他去寻那小娘子,你怪他做什么?”承麟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急道:“他不留情,人家哪会来寻他?!你别得意太早,那行首的姿色与你不分伯仲,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而已,且她又极通文墨,并非庸脂俗粉……你瞧瞧这个!”

完颜宁接过素笺瞧了一眼,蹙眉不语,慢慢红了眼眶,承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哄道:“妹妹,我刚才糊涂油蒙了心肝,瞎说八道的,你是金枝玉叶,冰雪神仙,我不该拿个下九流的行首和你比……”完颜宁缓缓摇头,叹道:“兄长误会了,我不是为这个难过,良佐的朋友自非庸常脂粉,就算不是国色天香,也有其他过人之处。”她吸了吸鼻子,语声愈加低迴哀婉,蕴含无限爱怜:“我到现在才明白,他从前为何那么落寞——身陷囹圄之时,唯一的兄长病亡了,心爱的女子又嫁了人,他该有多难受啊……”她似同身受爱人的痛苦,眼中沁出泪来。

承麟目瞪口呆,叹为观止:“老天,这丫头中了陈和尚的邪,疯魔了……”完颜宁拭了拭眼角,将信纸递回承麟,低道:“兄长快送去吧,这信来得迟了,但总好过没有。”承麟哪里肯送,心道:“小妹着了魔,往日的聪明劲全没了,这事不能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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