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录+番外(82)

作者:南十字星2019 阅读记录

“他待谁不好呢?”完颜宁仍是叹息,“他为人本就如此啊。你现在害他平白担着负心薄情的骂名,我怎能心安?”承麟强笑道:“你别怕,凡事有哥哥在。周氏弃他在先,有什么可怨?等我把她送回江南,此事再无人提起了。”完颜宁见爱郎在信中明明白白地嘱托承麟照料故友,显是毫无杂思绮念,也并不怨怪云舟另结新欢,敛容正色道:“不,你把诗笺还给良佐。”

承麟与她僵持片刻,苦笑道:“罢了,都依你。不过那张诗笺我弄丢了,实在还不出来。”原来那日他将诗笺随手夹在书中,与杜蓁一同回房,过后再回来找时翻遍了书房仍找不着。他怕被杜蓁得知,也不敢太声张,自己在府里寻了一圈未果,只得作罢。

完颜宁淡淡道:“那有何难。”说罢走到书桌前振管直下,鸾跂鸿惊,顷刻间默录已成,将衍波笺递给承麟,福了一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她带着流风来到济国公府,一径拜望仆散宁寿,寒暄数语,茶到二注时,微笑道:“公爷晚年时,都是二叔尽孝在侧,晚辈想求教二叔,公爷生前可有个姓李的部将?”仆散宁寿有些意外,思索片刻,沉吟道:“先父的部僚臣都认得,似乎没有姓李的。”完颜宁想了想,又问:“二叔认得完颜乞哥、完颜斜烈么?”仆散宁寿笑道:“认得,先父生前很看重这对父子,怎么啦?”完颜宁忙问:“那二叔可曾听说他们父子与人结怨?”仆散宁寿越发奇怪,摇头道:“没听到过。”完颜宁也不气馁,微笑着谢过仆散宁寿,又转道:“我曾听姑母说过,建造这座宅院时,东外墙有些破绽,不知二叔可知道?”仆散宁寿诧异地道:“从未听大嫂说起过啊,是什么破绽?”完颜宁道:“晚辈也不甚清楚,二叔若不介意,咱们同去看看?”仆散宁寿自然答应,叫上几名侍从,一同往东边查看。

二人仔细勘来,东院夹道两边墙壁倒无异常,墙角堆着许多杂物,约有人许高。完颜宁想了想,命人搬走杂物,果见其后藏着两个狗洞,完颜宁蹲下身凑近了一看,那洞虽开得低,直径却有尺余,足够身材细瘦的成年男子穿过,且砖块上苔痕七零八落,心中顿时有了谱,对仆散宁寿将疑虑大致说了,仆散宁寿吃了一惊,立即命人将狗洞封死,又命家院加紧护卫。

完颜宁别过仆散宁寿,往小院去寻纨纨,纨纨正在做针线,听闻完颜宁到访,慌忙将手里的活计往漆箩里一塞,起身迎了出来。流风眼尖,又与纨纨相熟,没多想就打趣道:“大姑娘在偷偷绣嫁妆!”谁知纨纨吓得小脸煞白,完颜宁倒被她这副样子唬了一跳,搂着她柔声哄道:“纨纨别怕,流风瞎说的,没有旁人听见,不怕不怕。”

纨纨缓了缓神,勉强笑道:“宁姐姐,你从我叔父那里来?”完颜宁因事有进展,心情甚佳,挽着她笑道:“是啊,你猜我找他做什么?”纨纨笑道:“这可猜不出来。”完颜宁咯咯笑道:“我带他去封了两个狗洞!”

纨纨猛地一颤,脸涨得通红,转瞬又变作苍白,娇小的身子轻晃了两晃,咕咚一声,晕倒在地。完颜宁和流风忙抱住她,流风待要唤人,却被完颜宁喝止,只见她若有所思地蹙眉低道:“先别声张,你帮我把她抱到榻上。”

过了一刻,纨纨悠悠醒转,睁眼一看,房中寂寂无声,完颜宁独自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目光幽深,似要窥进自己心里去,又似早已全然知晓,不由得慌了神,坐起来呜咽道:“宁姐姐……”

完颜宁面无表情,沉默良久,最终叹了一声,淡淡道:“我受姑父姑母临终所托,一直当你亲姊妹一般,总是盼着你能平安喜乐,将来顺顺当当地嫁个良人,我一桩心事才算了了。你现在一日大过一日,有心事不愿告诉我也寻常,可你总该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公道天理、社稷苍生在最上,对吗?”纨纨流着泪点点头,完颜宁又正色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构陷忠良之事绝非君子所为,你爹爹当年无辜被害,至今仍未昭雪,有人磨刀霍霍,又要向他的好友下手,我真想不到,你竟会是那个为虎作伥之人。”

纨纨哭得抬不起头来,拉着她的手泣道:“宁姐姐,我没有……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不知道他陷害将军……”完颜宁淡淡道:“从前不知道,那日郊祭之后也知道了。”纨纨哭道:“是,自那之后我便同他分说清楚了,从此一刀两断。前几日,他又来寻我,说他已想清楚了,决意痛改前非,再不理会什么金人宋人……”

完颜宁蹙眉道:“你从头慢慢说,他究竟是谁?”纨纨拭泪道:“他是青州人,与我娘可以算作半个同乡,他家中世代为官,高叔祖是易安居士的父亲李格非,靖康之后家道中落了。”完颜宁暗哂:“连家谱都告诉你了,难怪你以为他心诚。”纨纨又接着哭道:“贞祐二年,我爹去山东征讨红袄军,围剿之时将他一家人全杀了。”完颜宁奇道:“姑父在山东解救了几万无辜百姓,你娘也是他救下的,为何会杀他全家?”纨纨哭道:“红袄军的头领李全,和他父亲认了亲,一家人都搭进去了。爹爹讨贼,向来是责其首而宽其从,所以……”完颜宁点头道:“原来如此。姑父不杀幼童,所以他成了漏网之鱼,对么?”纨纨点头称是,继续道:“他成了孤儿,颠沛流离,衣食无着,有时讨到点粥水,有时吃草根树叶,有时偷些东西,就这样活了下来。”完颜宁心道:“难怪这厮如此狡猾,原来是这样长大的。”纨纨又道:“他恨极了我爹,一心想要报复,后来我爹被害,他失去了目标,本打算安稳度日的,谁知竟被签了军。”完颜宁蹙眉道:“他那时才几岁?”纨纨道:“十岁。朝廷签军,上至花甲老人,下至黄口小儿,一概不论的。”完颜宁叹了一声,示意她继续,纨纨又道:“他本就恨极了金军,而且方城军中乌烟瘴气,人人媚上压下,他无依无靠,年纪又小,被欺负得狠了。直到正大三年,将军他们到了方城,军中才清明起来,他本来也很敬佩将军,可是有一日听到将军和元好问元大才子在议论,说是要为我爹爹洗雪沉冤,他这才知道,将军原来是我爹的故交好友。”完颜宁冷笑道:“所以他就迁怒于将军,要叫你爹连一个朋友也不剩,永远没了指望?”纨纨颤声道:“不止如此,他还要金国再失良将,好早些破灭……”

完颜宁大怒,站起身厉声喝道:“仆散宜嘉,他日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见你父亲?!”纨纨大哭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的……遇到他的时候,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完颜宁冷道:“你住在济国公府,他会不知道你是谁?”纨纨泣道:“他当真不知,我那时想爹娘了,从狗洞里爬出去,在街上遇到他……我和他都是一夜间成了孤儿,同病相怜……他送我去东郊,直到看见我爹的墓碑,才知道我的身份……”完颜宁悚然一惊,荒郊野外、仇人之女,想来都后怕,情不自禁地拉住了纨纨的手,纨纨扑到她怀中,低泣道:“他什么也没说,一直对着我爹的坟茔发愣,后来又送了我回家,然后……”完颜宁接口道:“然后就时常钻狗洞与你私会。那日在东郊,他也不是跟踪将军,而是怕你过哀,放心不下。”纨纨既羞且愧,低道:“后来姐姐跟我说了他陷害将军的事,我便去质问他,他这才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宁姐姐,我敬爱爹爹之心,天地可鉴,自然不能再与他往来,所以自那时起,便与他再无瓜葛了。”

完颜宁点点头,沉吟道:“这是去年春天的事了,一年之后,他又来找你,说自己决意放弃门户之见,所以你又与他和好了,是么?”不料纨纨却轻轻摇了摇头,低道:“不,他虽不再加害将军,但心里还恨着我爹,我岂能与他和好?”完颜宁没想到她这样明断,心里顿感欣慰,释然道:“幸亏你没相信,他都是骗你的。”说着将云舟之事大致告诉了她,又道:“他曾在东郊见过我与将军,现在引着周娘子去寻呼敦哥哥,就是要让我们兄妹与将军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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