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段回忆中脱离出来，他再次观察起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也许是对于前任首席的怨恨和对方最后的样子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不再回想处刑之后的情况，他又想起了与老鼠有关的形容。

——而那也是他曾经听见过的，伊莱在白尖城毁灭之后，对他们这些遗民的所用的形容：

“苏苏，你不是说有人欺负你吗？今天我都帮你报复了回去。对了，在那群人中我还见过曾经在白尖城里对你冷嘲热讽的家伙。你不知道，她现在看见我，简直就像一只躲躲藏藏的老鼠！”

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回忆，季行再次攥紧了教徽，手上的触感再次提醒了他，该复仇的人已经被终结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等等，老鼠……？”

他突然看见不远处密集的人群脚下，真的有老鼠的影子从缝隙间跃过。

虽然因为白尖城焚毁之事对辉光教会极为厌恶，但他也肯定对方的能力，所以，圣城里怎么会有老鼠？

这里明明是光辉之主教会的核心教区，他们的圣城里的中心广场。

这么密集的人群，老鼠，总觉得会和灾疫联系起来。

更别提这群信徒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向他们的神明祈祷，请求将他们从战火中救赎出来。

所以要再加上一条，战争。季行心想。

恐惧，疫病，战争，听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在对着白尖城降下神罚天火之后，被人们称作光明神的辉光之主就像疯了一样，向祂的信众降下旨意，要求对其他几大教会发起战争。

有赞同者，自然也有反对的。而今天聚集在这个广场上的，也大多都是不愿相信这样的神旨，希望能够亲口询问教会高层的。

除了平民以外，自然也有王国内的大臣和贵族，不过他们并不会就这样站立在广场上。

时间已到，他也终于等到了辉光教会的出场。被几位主教围在中央的，是身披雪白衣袍，身材娇小、容貌清秀的苏伊。

季行：？？！

吓得他瓜都快掉了.jpg

惊讶过后，他反应过来，就在前一段时间，辉光教会似乎宣布过，说要册封一位圣子。

不过他那时候忙着复仇和躲避追捕，没空去了解这件事。

但现在看来，既然苏伊成为了圣子，就说明辉光之主这位古老的神明也很有可能同伊莱一样，受到了蛊惑。

“毁灭吧，果然烂透了。”

这一刻，无论是记忆中的季行还是现在的季行，都忍不住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高台上，圣子苏伊柔柔的声音通过扩音法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而每个听到的人的神色都逐渐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愤怒、凄苦的各类模样统一起来，变成了洋溢着温情的爱慕之色，指向苏伊。

突然，有一道光柱投射于地面之上，笼罩住苏伊，是辉光之主的神迹，毫不掩饰地彰显出了祂的偏爱与保护。

看到这一幕，季行目瞪口呆。

很好，好像再一次坚定了烂透了的信念。

“还不如干掉他们我自己上。”

季行也分不清这是自己现在的吐槽还是原本就有的想法了，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应该是两者都有，因为记忆里的他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猎杀辉光之主、夺取祂的力量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今天要做的事情。

他忍耐着，等待着，目光有时会扫过人群中格外特殊的一个人，那是一位高大的战士，虽并未成神，但也是这个世界上极为少数的几位强者之一。

甚至可以说，那人的声望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个神明。

那人依旧沉默，隔了这么远，季行看不出来他的内心究竟如何，是同样被苏伊所蛊惑还是与他一样仍保持着清醒。

……

教会的宣讲结束了，苏伊被他的崇拜与爱慕者们包围了起来。

而季行悄悄抽身离去，他刚用两人之间的特殊方法给那人传递了消息，就看对方究竟会不会过来了。

靠在教堂雕刻精美的石柱上，季行烦躁不安，只觉得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怀疑起那家伙该不会也被蛊惑了吧。但从内心里来说，他绝对不愿意接受。

他所等待的人叫做塔纳斯，人类当之无愧的英雄与救世主，曾经率领人类抵御了某个从其他世界而来的异族的入侵。

塔纳斯从兵卒做起，在当时的一场极其惨烈的战役中号召了剩下的人完成反击，最后大胜。在此之后，他便发挥了领军的才能，最终带领人们驱赶走异族，终结了战火。

无论询问大陆上哪个国家的孩子，你心目中的英雄是谁，最先报出来的答案也肯定是击退异族入侵的大英雄塔纳斯。

即使生活在白尖城这样一个相对与世隔绝的地方，季行幼年的时候，最常听的故事也依旧是塔纳斯的英雄史诗。

季行与他并非同一个时代的人，塔纳斯对于他来说，算是童年时的英雄偶像，后来的亲人。

他在外出游历时与塔纳斯认识，两人熟络起来之后本来说是要以朋友相交，结果最终却发展成了莫名其妙的……父子关系。

某次季行去拜访他，两人窝在山村小木屋里，围在火炉旁，塔纳斯转动着烤肉，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

年轻的黑发法师差点急了，他可没想到说好的忘年交居然是真的拿他当孩子看的。

对于他们这种原本就存在年龄差异加辈分差异的人来说，这不是占便宜不占便宜的事，塔纳斯很可能是认真的。

“所以当时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呢……”

季行回忆着，最后悲伤地发现，虽然最后没有明确下来，但他们的相处模式也确实越来越差辈了。

他试图让这些回忆沉下去，集中精力思考现在的状况，却发现过去的片段依旧止不住地在向上泛起。

万幸的是，塔纳斯终于来了。

“塔纳斯？”他听见自己隐含着惊喜的声音，而早在发出声音之前，他的双腿就已经行动，将他带到了塔纳斯的面前。

“……瑟雷，看来你还是清醒的。”

塔纳斯攥住了他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气，但他没有挣脱，因为某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心底涌起。

他闻到了血腥味。

“你不受那位新任圣子的影响。”塔纳斯看着他，“可惜我却不能。”

被结块的鲜血浸润得坚硬的黑色斗篷被展开，露出了底下不成人形的躯体。

“我被辉光之主和海神联手重伤，之后又被那位圣子捡了回去，悉·心·照·料。”

在他近乎恐惧的目光中，塔纳斯接着说了下去：

“若是这样，我本该沦陷，同样抛弃我的所有去爱慕他。”

“只可惜他暴露了，我亲耳听到，那位圣子是如何哄骗降临人间的辉光之主，去攻击另一位强者，又见识到了圣子如何将那人带回来照料。只可惜我只能清醒片刻。”

“现在，瑟雷，杀了我。”

季行本以为自己无法动手，但自己的反应却更加快。

鲜血，他头一次感觉到触碰到鲜血的感受这样令人反感，尽管他的朋友是笑着倒下的。

“我的力量……都可以给你……”

他呆呆地站在了原地，感受着新的、毫无抵抗的力量的涌入。

“再见了？”

他本以为自己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反应，最终却发现心中居然没有半分情感，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这下算是彻底断绝了离开这个世界、远走高飞的念头了。”

也可以说他是太过自恋，但在他仍是少年时，在师长第一次告诉他“我们的世界的神位已经被瓜分完毕，而那群神见识短浅心眼也小，因此，哪怕我们和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强大起来之后也依旧会被提防”时，他就曾想过，自己肯定是一块闪闪发亮的宝石，不能和这堆破石头硬碰，最好能离开这里，去其他世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