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虚假记忆清理掉以后，眼前的情况就分明了许多——这片空间无疑是虚假的，因为在真正的记忆里，白色宫殿并没有倾塌，兽神的遗骸也早已被抽干成飞灰。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现在应该是被困在了自己的精神空间内。

他还想起来了真正的“钥匙”究竟是什么，并非那颗诱饵心脏，而是他最后的一部分灵魂碎片。

成功召唤尤利安时，他的灵魂已经马上就碎得不能再碎了，还是多亏了尤利安在保存灵魂这方面记忆精湛，不像他的幻术一样时灵时不灵，才能保住他的意识。但在过往的记忆中，他虽然也做过不少导致自己灵魂破碎的事，却从没有哪件会让他变成那副样子。

清理掉“苏伊”留下的最后一块阴影之后，他终于补全了所有的拼图：

在召唤尤利安的前一刻，他铤而走险，对自己的灵魂下了诅咒，想要赌“苏伊”不会发觉这一切，赌对方会因失控的怒火而直接抽取他的灵魂。

万幸的是，这一次他赌对了。

诅咒随着被抽离而去的灵魂碎片转移到了苏伊的身上，在他离去以后不断折磨着它，最终使其裂变成几部分并陷入了沉眠。彼时，尤利安带着他再次回到这个世界，将陷入沉眠的那些部分分别封印在了不同的地方，为防止它们重聚设下了数重障碍。

现在，尽管“苏伊”的本体仍未重聚，只有一部分成功苏醒，但仍在不懈地试图篡改他的记忆。

它渴望的不是杀死自己。季行突然意识到。

它想要篡改自己的精神空间，扭曲自己的意识，并借助他的躯体和灵魂复生。

从“苏伊”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最优选择，毕竟季行为了消灭它所作出的努力实则是一柄双刃剑，将他与对方联系在了一起。季行当初可以借助这种联系毁灭它的分/身，如今它就可以反过来替代季行，一切都只是看究竟谁的力量能够占据上风。

而现在终于占据上风的是季行。

他将这片曾被“苏伊”当作巢穴的红色空间内所有的力量都收归自己所有，斩断了霜白色心脏探出的所有触角，然后，轻轻地抛出一颗微尘般的星芒。

下一秒，光雨如瀑，向那颗心脏所在的位置冲击而去，宽大的通天光柱几乎要将整座红色为主调的空间都映成银白。

光芒消失，位于打击中心处的心脏也化作碎屑，上面附着的力量全部被剥离下来。

季行想了想，牵动力量，将剩余的碎片聚拢起来，装入自己的口袋里。

此刻，他刚拾起碎片，脚下的大地就突然变得平滑如镜面。在它的表面先是出现了一道裂隙，很快，蛛网状的裂纹向四周放射而去，这片虚幻空间破碎了。

眼前的景象回归到现实，季行终于看见了尤利安的身影。

被围拢在千万只金色音符的中心，有着黑色卷发的恶魔犹如在指挥着奏乐一般，指引它们旋转纷飞，组合成特定的法术。而在金色的光幕之外，天穹被庞大的触手占据，它却徒劳地游荡着，四处遍寻不到猎物的踪迹。

“醒来了？”尤利安手上动作未停，继续用特定的施法手势操控着音符的行动，一边向着他走来。

“嗯，醒来了，真是一场长梦。”季行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即便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掉以前残余的问题，看到尤利安却让他安心了下来。

“恐怕是噩梦吧。”尤利安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对他解释道，“我之前把你的灵魂带走之后，我们不是商量了许多对策吗？比如我这边不断净化你的灵魂碎片、剥除‘它’的影响的镜阵，就是你在梦里见过的那条走廊。”

“虽然镜阵已经破碎，但它的任务全部完成了。”

“没错，在我们逃亡之后，依照我的记忆建立起的‘塔’也发挥了它应尽的作用，而且现在也依旧完好。”季行说，“镜阵被用于清除污染，塔被用来在精神侵蚀中唤回我的自我意识。不得不说，我们的计划还是很可靠的。”

“可靠？”尤利安换上了质疑的神情，“自从见识到你把自己灵魂变成碎片的操作以后，你这个人在我这就没有‘可靠’和‘理智’可言了。”

季行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可惜他完全无法反驳。

无法反驳的话，转移话题就成了最优解了。

他岔开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总之，现在的话，我所能发挥出的优势应当比它更大些。而且，我拿到了这个——”

他伸出手，向尤利安展示心脏碎片。

“凭借常规手段似乎很难消灭它，更何况它早已与我绑定在了一起，即便将它的本体或分/身全部消灭，也始终会有那么一丝隐患，仍旧要堤防精神上的控制。”

“所以说，你是想反过来也骗它一次？”尤利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可行性好像还不错。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幻术的话。”

“当然。”季行回答道，“由你来为我做好伪装，让它误以为我已经落入陷阱。等到它再次意图反向控制我的时候，我会从它的精神海内部毁灭它。”

“听起来不错，好像形势终于发生了逆转。”尤利安收拢力量，只维持着周围的幻象，防止他们被触手发现，“捕猎者曾经对猎物使用的伎俩，如今也被用回了它的身上。”

他开始对季行使用幻术。有着温暖色泽的金色音符没入季行的身上，其余的则仍旧稳定，不像曾经一样明灭不定。

尤利安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自己周身分布的音符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解释说：“看来当初导师曾给过我的建议确实有效。祂曾经说过，幻术师可以将幻术作为纯粹的工具，但即使是欺骗自己，也要让自己相信它们所带来的‘真实’。”

他忍不住评价道：“听起来像是故弄玄虚的废话。”

“不过我现在好像明白了一些。”他又补充说。

即使现在应该是严肃的战前时间，季行还是差点被他逗笑了。

“好了，完工了，肯定能骗过它。”尤利安看了天穹之上没头苍蝇般的触手团一眼，略带轻蔑地说道。

……

遮掩住他们存在的幻术撤去，季行的身影刚一出现，就立刻被盘踞在天穹之上的怪物注意到了。

无数条触手从顶端裂开缝隙，露出了其中巨大的独眼。眼睛们向着失去意识般的季行围拢过来，满怀恶意地打量着他。

它们打量了一会儿，确认了季行确实已经被控制了，便抛出更多的精神丝线，企图真正的、永久地控制住他。

季行紧闭双眼，虽无法看见外界的景象，但对方的动向依旧被他清晰地感知着，根本无所遁形。

而在精神空间内，他看见黑暗中出现了发光的红色细线，像是操纵人偶的丝线一样从上方垂下，牵向他的肢体。

季行放任了它们，任由自己的灵魂被系上控制的丝线，感受着从上面传来的微弱力量。很快，越来越多的丝线垂落下来，逐渐覆盖满了他的整具躯体。

终于，一直在等待着、早已被凭空消失的猎物激怒的猎手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一颗红色的椭圆形石头从上方掉落下来，悬浮在季行的面前，发出的光芒将他的脸也映成了诡异的猩红色。

它颤抖两下，看似坚硬平滑的表面突然扭动开来，数条细小得多的触手从里面钻了出来，向季行伸去。

如果说前面的丝线是能够缓慢但平稳地传输它的意识的话，那么，这块就相当于它真正的核心。只有当它真正确认自己不会出现任何危险，而且已经急不可耐时才会直接使用核心转移自身。

那道诅咒的效果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反而变得愈发强大。

至于它本身，早已不像曾经那般强大，甚至无法脱离封印也无法离开这个世界。如果继续任由诅咒侵蚀下去，等待它的也只有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