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城之迷(15)

辜月明心中暗赞,大帮会果然有大帮会的风范,随便来个小小的香主,已是说话得体,令人听来舒服。不过对方报上姓名职级,依江湖规矩,自己亦该自揭身份,说明去向,问题当然出在自己身佩长剑,一派高手的模样,令对方不敢轻视。

辜月明一向独来独往,话也不想多说句,怎会随便暴露身份,不慌不忙的拉开外袍少许,露出挂在腰间的通行令。

五汉目光全落在令符上。

每逢京官到地方办事,令和谕均不可缺,好让地方官府识别身份。令符分四级,最高级的是金龙符,表示直接受命于皇帝,作皇帝的专使到地方执行皇帝的命令。即使是地方大臣,见到此符,也要打躬作揖,不敢怠慢。

就在此时,辜月明感觉到了另一边去的神秘女郎目光往他投来,忙朝女郎瞧去,对方刚好转头回去,不肯与他的目光接触。辜月明心中一动,这女郎该不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须看是甚么事。

江德露出震骇的神色,抬头望向辜月明。

辜月明放手让长袍垂下,重新掩着令符,向江德使个眼色,示意他勿要张扬。

江德点头表示明白。

隆隆声响,渡船靠岸。

乌子虚惊醒过来,在密林里坐起来,剧烈的喘息着,一身冷汗。

太可怕了。

他是个从来不作梦的人,那次遇上古战车美女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梦是真,但昨夜肯定是个噩梦。他陷身于一个古怪的地方,处处死人,走到哪里都见到死尸,死状千奇百怪,有男有女,包括壮丁妇孺。印象最深刻是一所房子内一家大小十多人死作一堆。尸首上没有明显伤痕,看起来比较像病死而非被屠杀,更似是瘟疫的降临。

自开始五遁盗的生涯后,他从未如此刻般掌握不到自身的情况。本以为得到夜明珠后,衰运会离他而去。拿最后一两银到赌场去拚搏,亦基于这种信念。他从没这般得心应手过,连战皆捷,到他赢得刚好五百两银,被大赢特赢冲昏了的头脑清醒过来,生出不寒而栗、震摄他魂魄的惊怖。

五百两正是他一直以来顼留给自己下一次盗宝的行动经费,事情巧合得令他没法认为只是巧合。事实上由失足掉下急流,直至拾得夜明珠,冥冥中似有某种力量在摆布他的命运,有点像传闻中被鬼迷的情况。不但他被鬼迷,赌场的人也被迷着了,致对方甚么赌术都派不上用场,让他连赢七局。

我的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究竟在耍我还是帮我?我该怎么办?隐隐中,他晓得答案。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过往的方法再不可行,即使盗得宝物,不但没有人敢接赃,还会出卖他。

他的所有希望,他的将来,全寄托在贴身收藏的夜明珠上。

辜月明和马儿立在船首的位置,静待渡船起航,蹄声传来,他不用看也晓得那神秘冷傲的女郎从身旁走来。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因她避开辜月明,由队头变成队中,船的另一边挤满了货物和船客,在负责收船资的掌船汉指示下,只好往空处走,直抵辜月明身旁,可谓冤家路窄。

辜月明灵敏的鼻子深嗅一下,她健康芳香的气味涌入鼻腔,直钻心肺,令辜月明生出难以形容的滋味,不由暗叹一口气,自己是怎么了?

他曾见过她吗?辜月明敢肯定没有,因为他有过人的记忆力,接触过的人会在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何况是如此出众的姑娘。

女郎凝望江水,反是隔着两人的黑马不住摆头过来朝辜月明的坐骑低鸣,颇为兴奋主动,可是辜月明的马儿却像那女郎般,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和主人间成了有趣的对比。

辜月明细审女郎的黑马,轻描淡写的问道:“姑娘的坐骑是不是来自塞外的契丹?”

女郎冷然道:“不关你的事。再向我嚼舌头,我会揍你一顿,不要怪我没有警告在先。”

辜月明不单没有生气,还大感畅快,碰钉子早在意料中,难得她肯开芳口说这么多句话,令他“受宠若惊”。

渡船开出。

辜月明心中忽现惊兆,是来自他剑手的直觉,却是与身旁的女郎无关,正思量间,倏地机括声响,一枝劲箭就在前面江水处闪电射出,朝他胸口激射而

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和太出人意表,辜月明看到劲箭时,离他胸门已不到四尺,来不及拔出佩剑。

女郎反应迅捷,娇呼一声,朝辜月明瞧来。

辜月明神色不变,左手握拳,就那么向利箭挥去。“叮!”击中劲箭的并不是他的拳头,而是辜月明袖内暗藏的铁护腕,劲箭应手反弹激飞,没入江水里。

撞击声引得附近的人往两人望过来,见两人神态依旧,遂不以为意。

辜月明感觉着在江水下以弩箭机施袭的人潜入船底,从另一边离开,知道即使跳进江水,亦难以追及,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女郎透过竹笠,凝神看他。

辜月明往她望去,微笑道:“姑娘察觉到箭镞淬上剧毒吗?”

女郎别转头去,不再看他。

辜月明目光投往江水,心忖不用说又是昨夜的刺客,再接再厉向他施袭。

究竟是何方神圣,务要置他于死呢?刺客既精于用毒,会不会与夫猛的寻宝团二十四人中毒身亡有关系?又或这个刺客就是夫猛本人。但很快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夫猛是绝对没法知道他奉命南下的事。若夫猛仍然在世,只会设法躲起来,而不会四处杀人。

他脑海中浮现凤公公把七返剑搁在身旁几上的情景。

凤公公要自己负责这个任务,应是早有预谋,大有可能预早通知钱世臣或季聂提,所以这两个人是晓得自己南下的事。这个厉害的刺客,与其中之一当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他辜月明如按原定计划,直赴岳阳,行程会落入敌人算中,失去主动的优势,变成捱打的局面。

有甚么方法可化被动为主动呢?

船速减缓,原来已抵对岸。

丘九师傲立在船首,河风吹得他全身衣袂飘扬,威武如天神。

阮修真来到他身旁,道:“九师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丘九师道:“我在想你起的三支卦,是不是与龙头的让位有关?”

阮修真皱眉道:“九师不是在怀疑龙头的用心吧?”

丘九师摇头道:“我绝不会怀疑龙头的诚意。自公子去后,他不时流露心灰意冷的神情,我更清楚龙头是怎样的一个人,说出口的话绝不会反悔。在情在理,我定要把五遁盗生擒活捉,以报答他对我们的恩情,完成他这个最后的心愿。”

阮修真点头道:“现在我们甚么事都不要去想,集中精神,好擒拿五遁盗,这次五遁盗是插翼难飞。由九师去见季聂提好吗?”

丘九师愕然道:“不是说好修真会亲自拜访季聂提吗?”

阮修真迎着河风深吸一口,道:“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丘九师大讶道:“竟有比擒拿五遁盗更重要的事?”

阮修真淡淡道:“当然没有,我是要到柏翠镇那间赌场去,问清楚那七局是如何输的。”

丘九师皱眉道:“不是已问清楚了吗?这种小事何用你亲自出马。”

阮修真神色凝重的答道:“因为别的人都不行,只有我晓得该问甚么,看看鬼爻齐动是不是可从其中寻得蛛丝马迹。”

以丘九师的悍勇无惧,仍听得心生寒意。阮修真并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人,更精通天文地理、河洛理数,他这么看重赌场发生的异事,绝非无的放矢。

如果五遁盗的赌场大捷,确有鬼神牵涉其中,那擒拿五遁盗,将不会如表面看般简单,其结果也没有人能逆料。

辜月明策马急驰,沿官道朝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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