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出书版)(55)

风声响起,一人从岸上跃落船头,讶道:“怎会是道覆你呢?”

此时说话的一方才是真正的卢循,而燕飞亦从他对先前一人的称呼,知道先前那人是谁。

天师道最著名的人物,当然首推“天师”孙恩,接着便轮到得他真传的两名弟子——“妖帅”卢循和“妖侯”徐道覆,而后者更是江东出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美女落于他手上,被骗身和骗心。

想不到天师道两大高手尽集于此,由此可推知江湖大变即临。

徐道覆答道:“还不是为那瞧不起天下男人、孤芳自赏的美人儿。我已和她有初步的接触,满想必可如愿以偿,只可惜追入边荒后,忽然失去她的踪影,直寻到这裹来,发现大师兄正出手收拾贼道,我遂找到这艘船上来。”

卢循笑道:“人说美人计无往而不利,我说道覆你的美男计才是永不会失手。

咦!我们的荣智道兄怎会一命归西,是否你下的手?”

燕飞听到徐道覆一点不惭愧的夸言自己去骗人家姑娘的芳心,大叫卑鄙。亦不得不承认他有一把温柔好听的嗓子,以这副能把树上鸟儿哄下来的声音,配上虚假的高雅言行,尽说些甜言蜜语,确可害苦天下美女,也正因此他对徐道覆更感深痛恶绝。

徐道覆道:“我到来时他已是这副样子,我把过他的经脉,天下间只有任遥的逍遥诀才能使他心脉被至阴至寒的真气凝固,致一发无救。”

燕飞心中大为懔然,此人确有一套本领,单从脉络情况已可推测出荣智的死因。

卢循道:“竟然是任遥亲自下手,难怪荣智劫数难逃!逍遥诀邪毒阴损,可以长期潜伏受创者体内,伺机肆虐,如不彻底清除毒害,可在任何时刻发作。”

燕飞心叫糟糕,难怪自己总觉内伤未愈,原来任遥的真气如此可怕。

徐道覆道:“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荣智怎会遇上任遥?大师兄你又因何到这裹来?天地佩到手了吗?”

卢循冷哼道:“不要说啦!天地佩得而复失,给妖女青媞和两个小子搞碴了,我现在正找那两个小子算账。”

接着把事情简单交待,又道:“其中一个小子是北府兵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看他们能飞到那里去?”

燕飞听得心中苦笑,刘裕惹上这批穷凶极恶的人,自己想不去找他警告一声也不行。

徐道覆狠狠道:“大师兄要赶快点,否则如让苻坚攻陷建康,树倒猢繇散,要找人将会多费一番工夫。”

当他说到苻坚攻陷建康,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的快意,显示出对南晋政权存有极深恨意。燕飞一点不奇怪他这种态度,在往边荒集途上,他从刘裕处知晓有关天师道的情况。

天师道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孕生于江东本地世族和南来荒伧的不满情绪。

以孙恩为例,本为江束世族,备受南来大族的压迫和剥削,经过多次土断,已变成南方的低下寒门,对南来的政权和世族自是仇恨极深,时思反噬。

至于卢循和徐道覆,其家族奉为北方望族,却因过江稍晚,没能在江左政权分上一杯羹,沦为寒门,不论其往者是否望族,一律被视为荒伧寒士。

两股不满江左政权的势力结合,加上道教的异端,便成为同样备受压迫的三吴士庶信仰的天师道。

这股南方本土人士和南来失落士族的冤屈之气,酝酿已久,由于苻坚的南征,终到了爆发成大乱的一刻。

跟着是两人进入船舱的声音,且衣衫寒宰,该是两人在搜查荣智的尸身。

徐道覆道:“适才我探他脉搏,察觉他体内另有小注有别于任遥的外气,转瞬消逝,所以大有可能有人比我们先行一步,曾于荣智濒死边缘时为他续命。”

燕飞立即感觉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比河水更寒意刺骨,徐道覆的高明处,只从他这番话,应更在先前估计之上。徐道覆入舱的时间只是几下呼吸的工夫,却有如目睹般猜中这么多事,其智计武功,均不可小觑。

他要施展美男计去对付的可怜女子究竟是谁?徐道覆要这般费心费力,只为得一女子的芳心?心中不由浮现起那对神秘美丽的大眼睛。

卢循叹道:“可能性太多哩!现在边荒高手云集,连任遥也来了,我们行事必须小心。”

徐道覆道:“既然我们两师兄弟凑巧碰上,不如共进共退,一起行动。如能找到任遥,凭我们联手之力,说不定可去此大患。”

卢循拒绝道:“勿要节外生枝,任遥纵横天下,从无敌手,且狡猾如狐,心狠手辣,否则也不能弑师登位。对付他,恐怕须天师亲自出手才行。师弟你所负任务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弄清楚丹劫所在,方是头等要事。”

燕飞听得瞠目结舌,丹劫指的岂非他怀内小铜壶的东西吗?看卢循对此物的重视,此物肯定非寻常之物,因何会落在荣智手上?照道理荣智好该把此物献上给江凌虚,更不应在死前托自己交付给另一个人。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

徐道覆道:“师兄教训得好,我去啦!”

燕飞缓缓沉进河底,此时天已全黑,不虞被这两大凶人发觉他潜过对岸。从没有一刻,他的心情会比此时更沉重不安。

谢安独坐忘官轩一角,只有一盏孤灯陪伴,心中思潮起伏。

自桓冲因旧患复发,忽然猝逝的噩耗传到建康,他一直坐在那裹,且拒绝进晚饍。

现在桓冲在荆州的军政大权,已落入其弟桓玄手上,只差司马王室的正式承认。

桓冲死讯,现时只在王公大臣间传播,可是纸终包不住火,若他谢安没有妥善应对措施,将惹起建康城臣民的大恐慌。

司马曜两次派人催他人宫见驾,都给他拒绝拖延,不过这并不是办法,因为事情已到拖无可拖的地步。

一直以来,桓冲与他是南朝两大支柱,有桓冲坐镇荆州,荆襄便稳如泰山,使扬州没有西面之忧。

桓玄不论武功兵法,均不在乃兄之下,南方只有另一“玄”谢玄可以相媲美,本是继承兄位的最佳人眩可是桓玄赋性骄横,素具野心,由他登上大司马之位,绝非大晋之福,只会成为心腹大患。

宋悲风进入忘官轩,直趋谢安身旁,蹲跪禀上道:“江海流求见安爷。”

谢安淡淡道:“还有谁陪他来?”

宋悲风答道:“只是孤身一人,没有带半个随从。”

谢安道:“请他进来。”

宋悲风领命去了,临行前欲言又止。谢安当然晓得他想催自己入宫见司马曜,B:为司马道子,王坦之等早奉命入宫商议,只欠他谢安一人。

到江海流来到他身前侧坐一旁,宋悲风退出轩外,谢安沉声道:“海流怎样看此事?”

一向城府深沉的江海流闻言不由雄躯微震,垂下头去,沉吟好半晌后,苦笑道:“理该没有疑点,大司马的身体近年因旧患毒伤,不时复发,现在苻坚大军南下的当儿,精神身体均备受沉重压力,吃不住下一病不起,唉!”

谢安平静的道:“海流是何时晓得此事?”

江海流略一犹豫,终于坦白答道:“诲流在今早便收到捎息,不过在未弄清楚荆州的情况前,不敢来见安公。”

谢安心中暗叹,江海流与桓玄一向关系密切,尤过于与桓冲的关系。他谢安还是于黄昏时才知悉此事,可是江海流却早几个时辰已得桓玄报讯,因为桓玄要利用江海流在建康朝野的影响力,助他顺利继承桓冲的权位。

现在司马曜同意与否,全看他谢安一句话。司马王室当然不愿让桓玄集莉州军政财大权于一身,还希望借此机会削减桓氏的权力,不过必须得有北府兵在手的谢安点头同意才成。

谢安说“是”或“否”只是一句话,但任何一方面的后果均是影响重大。让桓玄登上大司马之位,短时期内当然大家相安无事,不同意的话荆扬立告决裂,内战随时爆发。际此与苻坚决战在即之时,犹如火上添油,绝非南朝臣民之福。谢安心中的矛盾,可以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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