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出书版)(918)

燕飞听得头皮发麻,此人才智之高,脑筋的灵活,绝不在他所认识的任何智士之下。幸好自己没有隐瞒,否则会被他小觑,便不利要进行的“好言相劝”。

慕清流便像向雨田,会看不起才智舆他不相称的对手。

小艇在慕清流轻摇橹桨下,缓缓逆流而上,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是建康的名士,正游河谈心。

今次慕清流忽然现身与燕飞相见,令事情的发展,到了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地步,谁也没法逆料将来的可能情况。

燕飞叹道:“慕兄收手吧!悬崖勒马,尚可保持魔门的元气。”

慕清流大讶道:“究竟是否我的错觉,我竟感到燕兄的诚意?燕兄竟关心我圣门的盛衰吗?燕兄为何不像其它所谓的正道人士般,视我圣门中人为人人得而诛之之徒?请燕兄指点。”

燕飞直觉感到慕清流是可讲理的人,而非蛮缠的冥顽之辈。平静的道:“在这大乱的时代,什么正邪之道的界线已变得模糊不清。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没有甚道理可讲。不过桓玄败象已露,慕兄若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令贵门陷入绝境,动辄落得全军覆没的命运。”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后,点头道:“燕兄这一番话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不过慕某却不同意燕兄的看法。桓玄兵力达十二万之众,战船超过四百艘,且据有如建康般的坚城作据点,又占有大江上游之利,拥巴蜀雄厚的物资作后盾,兼得建康高门的支持,纵然一时不能奈何刘裕,但如相持不下,吃亏的始终是刘裕,对吗?”

燕飞迎着河风深吸一口气,从容道:“表象确如慕兄所述,但慕兄却忽略了贵方最大的破绽弱点,就是选择错误,挑了桓玄,而此人根本难成大器。”

慕清流微笑道:“桓玄是否帝皇之材并不重要,只要他肯接受我们的意见,刘裕必败无疑。”

燕飞淡淡道:“桓玄肯接受你们的意见吗?”

慕清流轻轻道:“桓玄害怕了!”

燕飞皱眉道:“慕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清流道:“全赖你们大力帮忙,先后两次派船突破建康的江防,令桓玄再不敢倚赖其自身的手下。现在桓玄已把建康的水防交给我们,如你们再派人闯关,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燕飞心中暗懔,晓得魔门确有一套具高效率的传讯系统,故慕清流能把握于不久前发生的事。

道:“慕兄不但高估了桓玄,更低估了刘裕。桓玄兵力虽达十二万之众,莉州军亦是精锐之师,但自桓玄进占建康后,战线拉长,兵力也由集中变分散,根本无力扞卫漫长的大江水道和沿江的十多个重镇。让我透露一个消息,两湖帮仍保存一半的实力,且万众一心要为聂天还复仇,当巴陵重入两湖帮之手,江陵便岌岌可危,慕兄认为桓玄可应付一场两条战线的战争吗?什么上游之利、巴蜀之资,将再不存在。”

慕清流哑然笑道:“燕兄勿要唬我!两湖帮群龙无首,人心涣散,再难卷土重来。且巴陵有我们的人在主持,绝不会让两湖余孽有东山复起的机会。”

燕飞淡然自若的道:“圣君似乎算漏了一个人,而此人正是两湖帮能卷土重来的关键人物。”

慕清流拍腿苦笑道:“燕兄是指小白雁吗?她现在是否在两湖呢?”

燕飞道:“你在巴陵的人竟掌握不到这个消息,可见已陷于被封锁孤立的劣境,如果我没有猜错,巴陵陷落的消息会在十天内传到建康来。”

慕清流有点意兴阑珊的道:“我害怕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不过只要我们守稳江陵,当可压得两湖帮不敢进入大江。凭他们的实力,理该无法影响大局。”

燕飞耸肩道:“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你们必须调重兵往巴陵,如此则大幅抽薄建康的军力,假如广陵落入刘裕之手,你们敢对他展开全面的反击吗?”

慕清流凝视燕飞,不解道:“燕兄是真的想说服我,要我收手吗?我真的不明白。唉!我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我丝毫感应不到燕兄的敌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势不两立的吗?”

燕飞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慕兄因何在此等候在下?”

慕清流洒然道:“燕兄此问大有深意。表面看来,我当然是希望能击杀燕兄,但若我真的要杀燕兄,绝不会挑秦淮河作战场,更不会予燕兄公平决斗的机会。”

接着现出醒悟的神色,淡定的道:“因为燕兄的忽然出现,令我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

燕飞心叫不妙,此人才智之高,还在他原先的估计之上。如被他察破对付李淑庄的大计,会令他们阵脚大乱。

慕清流忽又道:“向雨田在燕兄眼中,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他这两句话突如其来,令燕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如不坦诚相告,会破坏他们目下间微妙的气氛,令交谈难以继续下去。

道:“我初见慕兄之际,便忍不住拿向雨田来和慕兄比较。慕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慕清流点头表示明白,道:“不瞒燕兄,向雨田是我最想见的同门,我亦非常欣赏他这个人。像向雨田这种人,自有其超卓的识见和独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门规约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缚,便像他的师傅墨夷明。不过向雨田确有独立特行的资格,鬼影便曾亲口向我说过,除非我肯与他连手对付向雨田,否则他没有把握对向雨田执行门规。”

燕飞愕然道:“向雨田若听到慕兄这番话,会生出知己之心,且非常高兴。”

此时小艇驶入燕雀湖,慕清流收起船桨,任由小艇随波飘荡。

慕清流微笑道:“我本来的姓名非是慕清流,这是我到建康后取的名字,以示我对名士文化的欣赏。不过能被我看得入眼的名士寥寥可数,他们均是真正的名士、高门里的清流,谢安则于我欣赏的名士中高踞榜首,所以我不愿伤害钟秀小姐的心意,是绝对发自真心。”

想起谢钟秀,燕飞的心直沉下去,叹了一口气。

慕清流仰望星空,吁一口气的悠悠道:“谢氏家风,确是令人景仰,其名士家风、庄老心态,恰是整个名士传统的结穴和落脉,雅人深致。但谢家子弟又不能不出仕、为官、固位,否则其风流意韵便无所附丽,也令其家史更多彩多姿,起伏跌宕,恰正反映了整个大时代的传承、迁变和消亡的过程。唉!我今夜太多感触了,是否因我已嗅到失败的气味?”

燕飞涌起与知心好友深谈的古怪滋味,道:“贵门不是为求夺权,不择手段吗?但我怎样也感觉不到慕兄是这种人。”

慕清流目光回到他身上,徐徐道:“或许终有一天,我会和燕兄作生死决战,但绝非今夜。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直至此刻,我仍没法对燕兄动杀机,不但因为我仍没法掌握燕兄的深浅,更因为我对燕兄生出亲近之心,这令我明白为何向雨田会成为燕兄的伙伴和朋友。”

燕飞欣然道:“这是不是表示慕兄认为我的提议,有商量的余地呢?”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后,道:“燕兄可否坦诚赐告,为何这般关怀我圣门的盛衰荣辱呢?燕兄大驾在此,已显示燕兄掌握到这场换朝之争的成败关键,令我生出惧意。燕兄放心说吧!我是会为燕兄严守秘密的。”

燕飞道:“我想先弄清楚慕兄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贵门的其它人,会否挑战慕兄的决定呢?”

慕清流哑然笑道:“燕兄的要求很公平,我既要知道燕兄的秘密,当然要先透露自己的底细。坦白说,我和燕兄间谁高谁低,对大局已是无关痛痒。即使我能杀死燕兄,影响的只是拓跋珪与慕容垂间的斗争,绝不能左右南方局势的发展,反只会便宜了南方的胜出者。”

燕飞点头道:“慕兄看得很透彻。现今南方的情况,等若箭已离弦,只看能否命中目标。当巴陵重入两湖帮之手,广陵则被刘裕攻占,慕兄当晓得我非是虚言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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