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风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柳生就柳生吧，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嘛。”

他从墙后现身，掏出【非毒】，轻轻扇了扇，林花谢便转移到了他身边。

少年颇为嫌弃地给大师兄擦了擦脸，含着他的嘴唇将柳生的残念吸了出来。林花谢的神色恢复清明，四下看看，一言不发地伸手挡了一挡。

柳扶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循循善诱，残留着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人畜无害的笑意：

“能吃是福，饮食结构太单一了可不好。柳阁主生前是个体面人，该摆席的……”

林花谢单脚站着半靠在墙壁上，手腕一振横过剑来；天听阁与九龙阁的六人攻势齐齐一滞，因为柳扶风消失了。

不仅是他，在这一瞬间，【偷天换日】也不见了！

下一刻柳扶风再次现身，浑身气息骤降，衰弱如凡人。然而其余人也没心思杀他了，同一时间，临安空间与法则恢复稳固，而所有满月境强者纷纷震动，灵力暴走。

转轮王忍不住骂道：“你这自私自利的畜生，死性不改！”

柳扶风嘿嘿笑道：“既然要吃月亮，那就都喂给它好了。你们是该想想办法舔联盟的臭脚，赶紧找到月界救救自己的修为，毕竟你们一群臭男人可没法开天具现！”

那几人来不及说什么，天外来了六只手将他们抓得吱嘎作响，往湖上拖去。柳苏安恢复了稳定，叫嚣着要把他们一锅端了；入侵者各显神通对抗规则之力，原本在被追杀的教师队伍转头就下死手。

林花谢一屁股坐在地上，松了口气，转头含糊不清地问：“真变凡人啦？”

柳扶风耸耸肩：“我修为低，重修很快的。”

林花谢幸灾乐祸：“但是月环给吃了，以后没得吃柳生的老本咯。”

柳扶风叹道：“是啊，以后靠你了。”

林花谢接过一堆杂七杂八的丹药，看也不看仰头吞了，拿灵液冲服。他的骨骼与经脉迅速地修复，在痊愈之前便站起身来，抬起头，嗓音沙哑道：“师娘，带我一个。”

战场再次回到了星尘海上。西方一棵柳树挥舞着枝条捕捉路过的修士，南方的水中诡异地长满绿叶，透澈的海水都变成了黄色的沙，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的黄粱米替代了一部分海洋；东方冰冻万里，是后续部队在捕杀白娘娘与小青等人；北方的海水被血染成红色，白燕双手持剑站在尸骸之中。

所有的圆月与月环之上都渗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柳扶风拿自己的绿环将【偷天换日】引到月界，后者吃了一个仍不知足，兴奋无比地游弋了起来。

白燕也没有幸免于难。她的月亮够大，却因虚幻之故，更容易遭到侵蚀。

孟白石与孟向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三目圆睁，长发凌乱，宛若厉鬼。见了来人，一甩剑上鲜血，问候道：“两位孟宗主，别来无恙？”

“束手就擒吧，白燕。”孟白石虚弱地道，“柳苏安那女人莽夫一个，扬眉宗已经败了。”

“师娘是莽夫，我又不是。”白燕的眼睛里又流出血来，身形飘忽地朝二人走去，“来吧，这么多个都杀了，也不差你们两个。”

父子二人沉默了一下，几声叹息之后，师菱、玉霆霓、神淑仪、神君仪等人陆陆续续地从虚空现身，一言不发地包围了过来。

“怎么，羡慕死你了？”白燕三只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多人啊，真给面子。”

师菱沉声道：“扬眉宗首席，值得如此待遇！”

“羡慕？”孟白石嗤笑一声，旋即冷下脸来，“跟你是谁没有关系，只跟天眼有关系。是爹娘太心慈手软了！天眼一出天下必乱，这种事情我决不允许。有这只眼睛的人，不管是外人还是门生，兄弟姐妹甚至亲生父母，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当我是妹妹呀？”白燕还在笑着，“你后悔过么？如果我没有这只眼睛，你真不会害我？”

“现在说那种话没有意义。”孟白石后退一步，抬手示意，“请天兵吧。”

孟向明沉沉地叹了口气。

临安之内，柳扶风费力地将邵简拖到院子里远离危墙的地方，陷入了危险的迷思。忽然，他注意到晴朗的天空下，那九龙阁请来的少女还浮在那里。沉重的冠冕之下，那张死人般艳丽的小脸僵硬地扬起，双臂也缓缓地抬了起来。

一只大狗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将太阳咬缺了一个角。

天裂了。

血雨倾盆而下。那狗的身形缩小了一些，再次咬了一口。阴沉的天空像干旱的土地一样裂痕遍布，整个临安无可挽回地动荡起来。

外面的恐慌与哀嚎传了进来。不，并不是他们的声音够大，而是人数够多，遍布九州每个角落，众人的喊叫直达天听——通过这场血雨传达给降灾的天，传达给无能的帝王，传进扬眉宗。

大狗变小了，白狗被血染成了红色。女孩抱住从天而降的小狗，像抱着心爱的玩具一样摇了摇，倒退着缓缓消失在虚空。

这柄被“尊为”九龙阁阁主的天兵离开了临安，给凡人民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只是几息的时间，临安包括修士在内的生灵死伤过半。

柳扶风跪在地上看着缺了几个口的太阳，星尘海上，根基受创的柳苏安也终于曲起了左膝，半跪在冰面上。

萧蔷一锤扫出又硬挨了几道攻击，林花谢一剑斩落了宛连城头颅。

宛连城没那么容易死，抓住脑袋就跑；林花谢却又要维持不住“谢林”的形态了。他的修行时间毕竟太短。积累的灵力没有这些对手那么深厚稳固；而谢林那强悍的攻击、闲庭信步的招式所需要的正是镇压当代的雄厚基础。

柳生妖丹的灵力早就被消耗一空，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因为他在从每一个细胞里榨出灵力来；可正是因为所有地方都在痛，他似乎也不觉得痛了。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在变得更轻盈灵活，他的剑在变快，他对剑道的感悟一日千里，每一剑都和一剑宗一样霸道、和无忘山一样华丽、和……

不只是他，所有修攻杀之兵的修士的气息在此刻都节节攀升，某种锋锐凛冽的法则凭空涌现。不远处木林森纵声大笑，率领六道结社及附属门派之人撤退了！

“天兵的诞生是柳生的诅咒！”楚江王声如洪钟震荡四方，他喟叹道，“可惜，他自己也无法掌控这个过程，更算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尹示青斩断了孟向明的四肢，无数红黑色的丝线从断面涌出，向白燕的七窍涌去。她想阻止，师菱等人便会通过攻击迫使她露出破绽，让那些丝线钻入她体内。

“天兵辛戌·【运筹帷幄】。”孟白石又吐血了，他的内脏似乎在溶化，不断有肉块被他吐在海中。童子的脸上闪过嫉恨与悲伤的神色，道：

“你若是能经受住祂的试炼，神机宗上下便俯首称臣，终结这千年的诅咒，严法师！”

神机宗率先撤退。

临安的金色长带正在扭曲，即将坍缩。

柳苏安朝着萧蔷喊了几句，江清河等人纷纷跟上，就算她们要殉国，他们也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

但今日双方都失策了。柳苏安化身一尊三头六臂的巨人，萧蔷一锤敲在她胸口，那巨人便分离成三尊，奔赴三方，齐齐低喝一声，撑起了临安的天地！

山脉坍塌、河水断流，裂开的天之下依旧血雨瓢泼，一切都在寂灭。生命和时间都静止了，只有这些满月境的强者还能勉强维持神志。萧蔷面色沉重，一把捞起宗门内残留的几人，后退一步逃离临安。

一出临安，扬眉宗众人纷纷朝萧蔷会合而来，朝北方神机宗留下的缺口杀去。柳扶风被萧蔷抓在手中，先是经历了一瞬间的寂灭，又迅速回到正常的时间洪流之中，在高速的移动中头晕目眩。忽然，他捕捉到一道红白交织的身影，林花谢正歪歪斜斜地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