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二人御剑东行，掠过荒芜的大地，进入北方的雪国。这个时节空中已经飘起鹅毛大雪，林花谢撑起结界挡下风雪，却放了一些进来缀在发间衣上。白茫茫的雪下面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山野郊外的坟茔悉数敞开，男尸皆遭挫骨扬灰，女鬼则被送入轮回或者成为泣婴塔的一员；那负责超度女鬼的十多人是通过天地银行雇来的尼姑，也有扬眉宗送来进行技能实践的师生。

招城原是蚩州的一座小城，也不叫这个名字，泣婴塔攻占蚩城后将其立为首府，改名为招城，这是刘招娣的祖籍所在。进城第一件事，柳林二人一起去置办了一身带斗篷和小帽的漂亮衣服。

林花谢偶尔会装西子捧心，犯贱或是卖可怜相，但他这两天才发觉小师弟的虚不像是装的。他毕竟还是被谢林的记忆影响，后者的印象中柳生是个像柳树一样坚韧像老树一样坚硬的家伙，就算“噬嗑”砍去他半条命他也能在第二天若无其事地组织袭杀；但小师弟是个先天不足灵力低微的早产儿，这种孱弱的身体加上异常的聪慧多思总是早死的配置。

但他什么都不会说，头脑简单的笨蛋总是更得欢心；只要他够强，小师弟就不会死，就会一直吊着命，所以他什么都不用说。

他的衣物还是以白色为主，点缀了些血一般的红；小师弟换了身黑衣服。不管是柳生还是柳扶风都从没穿过这样的黑衣，曾经谢林喜欢穿黑衣到处上演英雄救美的帅气戏码，柳生常年人模狗样的青衣白袍装斯文，现在倒过来了。那带着毛领的防护法阵的黑衣衬得柳扶风那小脸有点苍白，且更小了些，好像这十年里他一点变化也没有。

林花谢不由自主上去掂了掂，道：“这身衣服都快比你人重了。太虚了吧小师弟，是不是急着连人带盒重一只烧鹅请师兄我吃席啊？”

柳扶风道：“这叫仙风道骨懂不懂？这些年你是逍遥了，我们任务可是很重的。”

林花谢装作垂泪：“我还以为是小师弟想我想得茶饭不思，原来只是……”

“唔，不能说没有道理。”柳扶风竟安慰了起来，“大师兄你要知道你是内门唯一一个一天到晚想着吃的。我们平日吃丹药喝灵液就够了，便捷省事。”

林花谢拉长了脸：“那人生的乐趣在哪里。你现在也不是柳生了，总不能随便指个人家破人亡来看乐子吧。”

“乐趣呢还是有的，尤其是那是敌人的时候。”柳扶风自然而然地在炉边坐下取暖，递给掌柜的女鬼一颗百味珠结账，对方有些惊讶地推拒说价值太高不能收，他又甜言蜜语奉承几句、哄得那女鬼去后面端点心，才转回来道，“但是现在我多少也代表扬眉宗，要谨言慎行啊。”

“‘要’就是‘没有’的意思。”林花谢道。

“对，你要吃席就是你没席吃的意思。”

林花谢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柳扶风坐起来：“大师兄笑谁呢？说出来与民同乐一下。”

林花谢大方地道：“你说谢林和柳生算不算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柳扶风也笑得呛住了，满足地道：“你真缺德。”

林花谢又道：“我们呢，吃上一个菜就算是进步了。现在宗门百废待兴，临安又向来打击铺张浪费……”

柳扶风的脑子活络：“你的白事想跟我一起办？”

林花谢一顿，质疑道：“那我们两个都死了怎么吃？”

“有百味珠啊。我们专门为泣婴塔的姐姐妹妹们研发的，有了百味珠，鬼也能尝到味道。就是制作成本有点高，目前没能建立流水线，只限量发行。”

“原来如此。”林花谢道，“那我们要好好发展宗门，为人民做贡献，这样死后逢年过节都能在全国各地吃流水席。小师弟，你真是个天才！”

“过奖过奖。”柳扶风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谢，猛地打了个寒战。

小丽裁缝铺的门窗紧闭，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影携着风雪涌入店中。两人转过头去，刘招娣一手托塔，一手握着菜刀，面无表情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她说：“今天是我的生辰，请你们吃席。”

柳林二人自然都知道这是一场白事，纪念的是她的生辰更是祭日。但他们相视一笑，林花谢诚恳地道：“晚辈可以在厨房站着吃。”

作者有话说:

小林：你懂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柳：可是你我五行缺德啊，命里没有莫强求

小林：唉看来我果真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最后小林也不是真的那么想吃席，那句话主要还是为了调节气氛啦。

第172章 12-广文先生（2）

没想到刘招娣真没客气，两个人最后没能进主会场——曾经的招城城主府——，被带去了对面的酒楼。城中门窗紧闭，风雪中满是欢声笑语，从一条街涌到另一条街的花车队伍和高台雅座上载歌载舞的全都是女鬼——柳扶风眼尖地发现两个扬眉宗的小师妹混了进去，通过敞开的城主府大门能看见她们跟几个女鬼围了一桌猜拳喝果汁。

林花谢眼神也好，一眼就清点完毕城主府内的菜色，与酒楼里的席面进行了对比分析得出完全一致的结论，心满意足地来了一碗冬瓜丸子汤润嗓子。

由于是刘招娣的纪念日，席面也是她的下属置办的，因此一向嘴刁的柳扶风也心怀感恩地吃了些。这些女鬼虽是因怨气和执念而滞留人世，但在整个妖魔鬼怪的类别中算是很温和善良的一档，虽然桌上的酒食看起来都一样，但鬼和人的“食物”有本质的区别，她们特意给扬眉宗的几位客人弄了些人吃的东西。

这日立冬已过，北方已经淹没在茫茫大雪中。酒楼外是女鬼的欢声笑语，里面却安静极了，连烛火都只有这张临窗的桌子周围摆了一圈，仔细一看，那甚至是冰冷的鬼火。柳扶风在里面穿了法衣，手和脸却还是冷，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倒腾取暖的咒纹，林花谢夹个菜的功夫他完成了一次发明，拢着双手拿鞋尖蘸了朱砂在地上乱画。

林花谢道：“刘掌门修为不错，不至于怕这点热气，你可以画大点的。”

“人家的地盘上礼貌一点啊。”到了这里他倒是明白这个道理了，拍拍手呼出一口气，捧着林花谢拿灵力温好的一小碗黄酒搓手，“大师兄没吃过北方菜吧？多吃点，过两天有硬仗要打，要知道本来刘掌门请的是清师姐。”

林花谢嚼着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道：“我才是大师兄好不好，排在师姐下面我认了，清师妹本来就没我厉害。”

“是这样么？”一道小小的鬼影悄无声息地在对面坐下了。

林花谢恳切严肃地道：“餐桌上能不能别谈正事？”

柳扶风想了想回答：“客观地来讲，大师兄的确比清师姐更符合您的需求。开天剑只攻不守，而李家更加求稳，功法是侧重于防御的。清师姐比九灯姐姐只差几岁，在灵力修为上前者强很多，但十年前若非临安的界域规则压制，再加上清师姐动用了【至死不渝】，她在林九灯面前走不过三招。”

刘招娣点头道：“很好。你和其他人不同，目前还没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

柳扶风笑容满面拱手道：“荣幸荣幸。那么刘掌门，不知道这次向扬眉宗求援所为何事？来路上虽然视野不清晰，不过有些标志性的学堂建筑还是很明显的，另一方协助者是茅山学社还是北岳联盟？”

刘招娣道：“宋掌门的私人援助。”

两人都被震住了。

刘招娣又道：“北岳联盟不能明面上支持我们，否则就是跟九龙阁双江城过不去了，只能是宋掌门她们‘出于个人情怀支援教育事业’。宋掌门和尹主任为此卖了不少法器和首饰，还让天地银行的那群饿死鬼抽了一成去。”

她指的是林花谢肩头的一个小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