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血衣、像具小小的摇晃着的尸体一样的女童露出了一个温和又有些怜悯的笑容，那笑容一闪即逝，她僵硬地点头道谢，又穿墙而出，消失在黑夜里。

林花谢无所事事，刚刚吃饱喝足，再不能故技重施遮掩尴尬，乜了小师弟一眼，道：“刘掌门走远啦，你看什么呢？”

“我眼睛都没睁开好不好。”柳扶风睁开眼睛故作不忿地道。

“那谁分得清呀。”

“看来大师兄是老眼昏花了，下一步该不会就要颜老色衰了吧？”

“你怎么能这样咒我！”

两人扭打在一起，柳扶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不是人，也不是神，甚至算不上天地之灵。五行使者才是最初的天地之灵，我们是【昆】炼就的、最初的天兵！”

窗外的风雪像是听见了这个声音，模糊了一瞬，像是一种震颤。

两人并肩而立，柳扶风凝视着暴雪——水的另一种形式：

“她离开旧天庭时拔走建木、掠走每一种植物的种子和母本，柳生从前者而化形，谢林从后者中诞生。若是人皇宫不灭，世界上不会有柳生、不会有谢林，也不会有木林森。五行使者永远无法相生循环，以至于壮大到可以夺一界生灵之意志。”

“柳生和谢林都太愚蠢了！”他大声宣布，“选择成为他们的仇人一样的人，于是坚信了自己的正确，甚至自以为在践行己道的同时给对方留下了慈悲和慰藉！他们的道不值一文，和暴民摧毁人皇宫一样气量狭窄，不过是自我感动的正义！你们，如今的六道结社，拥有的才是符合实力、脱离卑贱世俗的野心！”

木质酒楼带着杯盘碗碟叮叮当当地晃了起来，好像连大地都在震颤，但是地震对付不了鬼城。林花谢道：

“时机还没成熟吧？被谢林杀死过的木林森还太弱，被张天齐镇压过的金鍂鑫还很混乱，遭到王水反噬的水沝淼仍在吞噬一切以求恢复，但是最棘手的是火炎焱，他为了我娘要恨死你们了是不是？那就先安分一点吧，提前给自己吃顿断头饭也好啊，天地之灵死了没鬼可化的。”

风声小了一点，或许是妥协的暗号。两人神经紧绷等了许久，懒得再等，在楼里找了间空房进去休息。

被法阵烘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熏香味道，两人仰面躺在被子上，呼吸悠长近无，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像是身心俱疲，急需一场酣眠修复。

柳扶风忽然问：“你说【广文先生】死的时候有没有恨过李不周？”

“没有吧。”林花谢翻了个身转过来，两只眼睛比外面的雪夜更黑，声音懒洋洋的，“谢林要是能恨你一点，也不会把日子过成那样。想这干嘛？那都是些死人啦。”

“谁问你这个了！”

林花谢懒得回答，手指摩挲两下解开他的小辫子，却没有按他的后颈，而是自己闭上眼睛凑了过去。

第174章 13-扫眉才子（1）

这些年来，泣婴塔和扬眉宗招生办沆瀣一气，把神机宗和九龙阁搞得乌烟瘴气。神机宗封山也就罢了，最多是各地恶鬼作乱死几个平民的事；九龙阁以空学伦理治理小有清虚天，讲究的就是一个仁义礼智信，现在临安皇帝李岩清行走世间，手下又有以柳扶风为首能说会道的走狗一群，搞得他们很尴尬。

泣婴塔的发展中心本来是芳兰城和金戈坛一带，但一开始实力和经验不足，没守住，被九龙阁联合寒山寺一举而下，在扬眉宗的掩护之下才撤退成功，之后便往地广人稀的东北方进军。如今的小有清虚天实际上有四方势力：控制着大部分地区及民众思想的九龙阁，以南方五城为据点逐渐蚕食内地的扬眉宗，占领灵悠蚩三州对生人进行恐怖统治的泣婴塔，以及占据以卞城为中心的部分东部地区的“殷王朝”。

不过如今泣婴塔的实力远不止东北三州这些。数年前有六成女鬼跟随者赵芳兰进入里世界，如今执掌泰山王殿。一开始是冲着首席秦广王殿去的，柳扶风虽然交出了正版的秦广王印，但很不幸正版的十枚王印都是柳生打造的，材料齐全他完全可以再做几个甚至不能称之为盗版的“秦广王印”，赵芳兰就拿到了一个。

赵芳兰凶性不高，实力也不够，但是泣婴塔鬼多势众，更重要的是她是已故秦广王的直系后裔，虽然已经死了。风雨城抓狂咒骂柳扶风全家几日，最后还是妥协，用大量修炼资源换了假印，并协助她们做掉泰山王殿代理阎王，双方签下协议守望相助。那之后他才发现中计，泣婴塔有备而来，早早从宋新桐处拿到了泰山王印，本就是拿秦广王殿做文章拿好处的；柳扶风的那第二枚王戒也显然是给风糖量身定制，附加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还全方面克制他手上那枚原版的。

因此现在，泰山王殿才是泣婴塔的大本营，灵悠蚩三州占了自然好，丢了也没有太大损失。鬼魂比生人少一层肉身屏障，刘招娣珍爱姐妹性命，此战以自保为主，一旦有颓势，绝不恋战。她这些年也听说过林氏双煞的名头，知道林花谢的厉害，却也知道此人靠得住但不靠谱，不如李岩清适合此战，才有此前的担忧。

十天下来，柳林二人老实本分地待在三州地界里勘察地形制造防御工事，柳扶风这厮在为一众女鬼答疑解惑之余还给她们出谋划策，充分发挥阎罗王的专业知识帮忙折腾那些倒霉活人。林花谢也谨守狐狸精的本分助纣为虐，没事就挑剔这饼凉了那肉老了胃口倒了，给他创造机会发落人。

十天之后，灵州最南端的警报被触发，柳扶风提前算过，早已埋伏在侧，和林花谢一起拦住狴犴；满城女鬼嘻嘻哈哈笑着“姐姐们相信小柳师弟哦”一哄而散，去通知刘招娣和别地的姐妹。

柳扶风先发制人抢占道德高地：“呀，老东西，伤养好了？我看九龙阁也堕落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然让您老打前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都丢了啊。”

虎头人身衣冠楚楚的老人大怒：“老东西？二位莫要欺人太甚！”

林花谢抱着手臂“嗯嗯”点头：“看来小有清虚天还是离不开我们柳阁主的引导，你们这是败坏祖宗基业啊。”

“不知你口中的‘祖宗’是何方神圣，不过就我所知，无论是人皇宫还是堯王朝，乃至如今的天扬眉宗，都是败在柳阁主手中啊。”

“这句话攻击性很强嘛！值得学习。”柳扶风称赞完，偏过头去窃窃私语，“政治错误啊大师兄，时代不同了！”

林花谢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改口道：“我们柳宗主心善见不得这种人心败坏之事，派我们来管上一管。”

狴犴没有说话，不是因为他态度好，而是因为双方一见面便打了起来，二对一他实在没有多少开口的余裕。这两个小畜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短短十年连灵力总量都提了上来，配合也天衣无缝。他的一身绝技大多习自九龙阁，而“柳生”对九龙阁所有言灵类法术了如指掌，以至于能轻易看穿他的改进与发明；林花谢则贯彻了一剑宗的简单粗暴，只管刺他咽喉胸肺不让他说话施法，斩他手脚不让他结印掐诀。

柳林二人越战越凶，狴犴却且战且退，双方都在争取时间。柳林二人是担心狴犴围魏救赵，以至于九龙阁的大部队与泣婴塔正面相遇时他们救援不及；狴犴则早已发出信号，只等后续部队抵达。这两个小辈虽然实力不俗且进步巨大，但毕竟不是谢林和柳生，灵力的量级肉身的强度战斗的直觉都与那两个怪物有着云泥之别，虽然对付起来有些吃力，但是并不至于畏惧。

不过，也许是那两人死了太久，很多人都和他一样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和他们一战。这一代的狴犴虽是王朝遗留下来的老人，却也从未与柳生正面交锋。他知道柳生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却根本不知道需要几成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