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眉烧酒(4)

作者:水不在深 阅读记录

一行人下了半坡,柳扶风一直搀着林花谢防止他又在积雪的石板路上摔跤,发现后者有点迷路,便带着他先去了早市附近。没想到那么瘦小的林花谢跑得跟兔子一样带劲,想起怎么走了就小跑起来。柳苏安跟得自然轻松,白燕也是练过的,柳扶风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他拽着跑,也不嫌丢人,只担心他姐姐病重。

林家姐弟住在城西的一处小院里,附近的道路房屋多为大雪覆盖,显得颇为凄凉冷清。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还路过了【雷峰夕照】,每年的几个重要节日,邵简都会在山底下的小酒馆里说书。【雷峰夕照】附近怪事多发,地貌变化比其他地方频繁,因此成了柳城最荒凉也最贫穷的一片区域。

林花谢推开院门,一处拥挤却整洁的小院映入众人眼帘。屋子门没锁,他打开门锁便退到了一边,跪在地上喘着气道:“蜡烛用完了,里头有点黑。姐姐……姐姐好奇怪。求柳……柳大夫救命!”

柳苏安将白燕拦在身后,房门吱嘎一声自己开了。

正对着门摆着一张桌子两条板凳,右边搭着两张床铺,左边便是灶台和柴堆。屋子算是干净,只是在如此简陋的家具映衬之下,墙上挂着的一把一人高的无弦木弓就分外引人注目了。事实上,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所有人第一眼都去看了那把流光溢彩的大弓。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门口,痴痴地望着那把无弦弓。柳苏安看着布衣荆钗平平无奇,这女人的衣物还要破旧些,里外前后都缀着不少补丁。外头雪没过小腿,她脚上的鞋还是破的,屋里没有棉衣棉被,更是没有炭火。

柳苏安皱了皱眉,捋下一枚戒指就要递给柳扶风:“小柽,你先去附近……”

这时,那女人忽然转过身来,挡在门口,神色狰狞,歇斯底里地大叫:

“滚开!都滚开!这是我的……我的天兵!谁都别想夺走,就差一步了,你们谁也别想阻挠,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不甘心!滚开,滚啊!我不靠任何人,不靠你也能晋升……我要杀人了,对,我要杀人,我可以杀人!只要炼化它,我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说着她手腕一翻,竟是一把寒光锐利的匕首向柳苏安刺来。后者抬手一挡,连刀带手捏了个稀碎。三个孩子俱是骇然,林花谢连滚带爬过去抱她的腿求她饶命,被她一脚踹开。

春红样貌二十出头,是个明艳动人的美娇娘,可惜这身装扮和这副神情之下,这种美艳只是徒增癫狂。柳苏安三两下将她打倒在地,她便爬着去墙根,伸长了血淋淋的断手要去够墙上的木弓,口中喃喃:“天兵……我的天兵……我要……晋升了……!师父,你看我……!”

柳苏安神色古怪地捏着一截断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低头看向白燕,脸上带着一种狰狞的狂喜:

“你义父有救了!哈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哪来的神眷者啊!”

三个孩子脸色骤变,齐齐惊呼,那头柳苏安跨出一步,却已来到春红跟前,紧接着一掌拍出,春红的整颗脑袋便化作血雾,四散横飞!

“天听阁的人!”柳苏安止不住地狂笑,杀人的那只手像是攥着什么东西似地停在空中,另一手掌一翻从无头尸体中扯出一枚令牌,“地级人员?你们阎王爷都给我杀过好几个了,天级数都数不过来。你一个地级的来凑什么热闹?燕儿,你且等着,师娘去去就回!”

柳苏安正要去踩那具尸体,一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声音风一样刮了进来,一个青袍男子狼狈地抱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往前一步:

“柳苏安你不要命了?!”

柳苏安红着眼睛,一掌拍到中途换了个方向,柳扶风带着林花谢就地一滚,刚才那半边的院子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女人大怒:“邵简,你给我放开!”

柳扶风又是一愣——有生以来,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邵简死死抱着柳苏安的腰,不顾自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头发都给扯了几绺下来,只是哑声大叫: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啊!你现在能是谁的对手?!你连我都打不动,你这样出去就是任人宰割自寻死路!就算她是林十一……”

“是王水!”

“那就更没必要为他搭上你的命!” 邵简激动地道,“你的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了,你要是出了事,这里所有人都会给你陪葬,包括小……包括李大哥!”

“还有十一的孩子!”柳苏安去掰他的手指,咔咔掰断了两根他还是不肯松手,她一狠心又要打,却放下了手,低沉道,“邵简,我数三声你给我放开,别想着拖延时间等通道消散。我只是出去救人,救了人就回来!”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就当是被我这条狗咬了!你连我都挣不脱,还要去面对那些强敌吗?你猜神机宗从朱明曜真天赶来要多久?苏安,柳二姐,求求你,冷静一点……”

“我看是你们冷静过头了!在这乌龟壳子里缩了二十多年,是一点骨气也没有了!”

“我什么时候有过骨气?就像你也从来不讲道理一样。苏安,你行行好,就当是……就当是为了这些百姓,就当是为了李大哥!要是他还……”

邵简说到后面已经带上了哭腔,柳苏安的心情也随着春红尸体上的光彩黯淡而阴沉了下去,哑声道:“……要是他在……要是他在,那他说什么也会去救王水和林檎。”

邵简浑身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僵了,直到春红的尸体彻底光华消散也没能松手,只是跪在柳苏安身后,抱着她道:“临安临安,李大哥给这个国家起这么个名字不是为了求平安顺遂,全都是因为有你看护。苏安……”

两个人各自抽噎,此时白燕却忽然指着林花谢叫道:“你是义父的孩子!你就是林檎!”

“什么?”问话的却是柳苏安。她蓦然回首,声音发颤,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花谢,仿佛绝处逢生,几乎要落下泪来。

白燕指了指墙上的无弦乌木弓,看着林花谢,激动地道:“义父说他们一家三口之所以被追杀,就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是真正的神眷者,出生时有一把伴生天兵,就是这样的无弦弓,你们瞧瞧,上面应当有【伏矢】两个古字。原本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义父拿红绳将它挂在你脖子上。你还有一块白玉,上面刻着一个‘林’字,对不对?”

林花谢害怕又无助,只觉得所有的美梦噩梦一天之内都应在自己身上了,牙齿咬得咯咯响,红着眼睛不住地摇头。柳苏安终于甩开邵简,三两步上前拎起他来,扯开他的衣衫,他只是摇头大叫:“卖掉了!卖掉了!没有的……有也卖掉了!要给姐姐治病……你们骗人!骗人!你们杀了姐姐!呜哇……!”

那头邵简却不顾礼节,趴在地上翻春红的尸体,很快举着一块一寸宽两寸长的白玉牌子,欣喜若狂地高举过头:“是他,是他!苏安,你来看看,这是一剑宗的封灵玉,里面是不是有三姐的一剑?”

白燕接着道:“八岁,对,来时路上我摸过你的手骨,应当是八岁。每每过了小满,义父便开始念叨小檎的生辰,去年是七岁,今年便是八岁!”

柳苏安啪啪甩了林花谢两个耳光把他丢到地上,厉声道:

“吃奶忘娘的贱东西!天听阁为了这天兵害你们母子三人生离死别,春红为了你的血才留你一命,你如今这孱弱模样也是拜她所赐,我再来晚些你是要被她炼成人丹去炼化天兵的!她生什么病你替她操心,还要卖你娘留给你的封灵玉?!这女人是贪心不足急功近利给天兵反噬了,活该!你还为她哭?还哭?不许哭了!”

“姐姐……姐姐!”林花谢挨了巴掌,只觉得天旋地转,恐惧和委屈之下终于哇地哭出了声,爬到那无头尸体边上,抱着它大哭,“姐姐对我很好的,自己身体不好了,还给我买糖吃!呜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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