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眉烧酒(6)

作者:水不在深 阅读记录

这白衣童子正是林花谢。

七年前春红被杀,天兵【伏矢】物归原主,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林花谢变得反应迟钝、生长缓慢。柳苏安和邵简试了很多办法,也只是让他的反应时间缩短了一些。如今林花谢依然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只是收拾干净了之后,那张脸已有七成像林十一。不过出于柳苏安向来的性格,以及林花谢神态之中隐隐约约的与春红的相似,她并不十分偏爱这个徒弟。

白燕左手掐诀,右手持剑背在身后,微微压低身形,悄无声息地朝东北方走了两步,忽地翻身下楼;与此同时,林花谢却从一层翻上了二层。白燕左手一按,右眼中的两道黑痕断开了一道,林花谢顿时脚下踉跄往前摔去,她趁机一跃而上,一掌拍出,把林花谢往塔身推去。后者却忽然就地一滚,一脚勾住她的小腿。白燕来不及收力,被林花谢扫进门洞,“咚”的一声撞上了铜钟。

钟声仿佛实质的波纹向四面八方荡开,塔下围观的同门师弟妹们吱哇乱叫,手忙脚乱地向手中符箓注入灵力,以抵挡【南屏晚钟】的灵力冲击。

塔上两人再次交手缠斗,软剑相交时而如泉水叮咚动听,时而如野兽刨门刺耳,在一圈一圈震荡着的钟声里头都显得轻微。第二声钟声是林花谢失误击中铜钟,塔下几个修为偏低的顿时口鼻溢血,连滚带爬溜到一把竹椅后头。竹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大袖长衫黑布鞋,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无精打采地跷着二郎腿在那里看话本。学生凑过去,他还动动肩膀遮掩一番。白燕与林花谢越战越凶,躲到他身后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学生们大多比塔上两人年长,此时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师父,别看话本子了,给我们讲讲呀!”

“就是,严师叔也说两句,大师兄刚才应该反应不过来的呀,怎么还能暗算大师姐叫她撞钟?”

“什么叫暗算,这叫预判!”

“哇塞你叫严师叔跟大师姐讲预判也就罢了,大师兄就算了吧!”

“预判和算命能是一回事吗?”

“都别吵了,听师父说啊!”

严法随收起话本,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摆了摆手,立即有人狗腿地送上茶来:“你们先讨论着,二明录像了吧?明天上课再讲。今天说好了我就来压个阵,让你们安心看热闹的。”

人群中还真有单纯看其他同学聚在一起以为要卷就跟来了的:“咦,什么热闹,大师姐和大师兄又打赌了?”

有人给他科普:“春分前邵师叔不是刚讲完宗门的十大伪天兵吗?你不会是忘了课后作业了吧?”

那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大师兄想吃庆功宴。真好啊,我也想吃邵师叔做饭。上次我去【平湖秋月】找师父,闻见邵师叔给宗主做饭,可太香了,差点走火入魔。”

“——那你等会去挑战嘛,跟大师兄说好五五分账,他会愿意陪你打黑赛的。”

月亮门里头晃出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来,笑眯眯地接上了话。

他的黑发绵软,在脑后松松束起,额发三七偏分露出光洁的额头。虽然有些娃娃脸,纤细俊秀的五官和笑眯眯的神情却叫他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柳扶风时常觉得这个评价很有失偏颇,明明邵简也是这么笑的,怎么人人都觉得他爹性格温顺好欺负,他就是心口不一要犯上作乱呢?他只是跟父亲有样学样,立志做一个至少不会被他娘赶出家门的好男人罢了。

人们纷纷笑着打起了招呼:

“小师弟回来啦!”

“小师弟好!”

“小师弟这几天去哪里逍遥了?”

连严法随都取笑了一句:“咱们小师弟又去哪里偷懒了?宗主叫你补上这两天的课业。”

柳扶风大呼冤枉:“我娘叫我去给李伯伯带个话,怎么居然算我旷课?”

严法随没好气地说:“你问问你的师弟师妹哪个训练量不比你大,让你学点基础的强身诀都不肯,到时候你家都别回好了,省得宗主吹口气你人没了。”

“我妈哪有这么恐怖,你不要危言耸听啊严师叔,吓到师弟师妹们今年招生招不到人怎么办!当心我参你一本扰乱军心,我妈把你斩首示众。”

柳扶风说着还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一边还往自己胸口拍了张防御符箓。严法随跟他互相逗了两句就懒得掺和了,学生们又叽叽喳喳起来:

“哇塞,小师弟的李伯伯就是咱陛下吧?长得好看不好看?”

“你个十三点,看小师弟提起陛下的语气如此亲切,就知道一定是个惊世骇俗的美男子。”

“我也想见见,不知道大师兄再长大些会不会更好看?”

“珍惜现在的大师兄吧,男人容易长歪的。”

“小娟你的攻击范围有点广哦!”

“宗主真的这么厉害呀?她跟陛下哪个更强?”

“是宗主吧!我悄悄见过陛下一次,他跟宗主讲话都低声下气的呢。”

“那万一是陛下想续弦呢?现在宫中只有公主和皇子……”

“郑强是吧,我去告诉邵师叔!”

“我……吃!朱小田你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脸!”

“有志不在年高,你给我等着。再说小师弟还在这儿呢,你也敢说。”

“哦哦哦,对不住小师弟,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别说出去……”

这时,严法随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大袖一挥,双手掐诀将塔下学生们扫出月亮门,紧接着一掌推出。柳扶风手里拎着两串荷叶包,也赶紧移到一边,右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刷地展开。那折扇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平整的扇骨有着动物骨骼的质感,扇面的光泽像玉又像丝绢,雪白扇面上写着一个大字“毒”。柳扶风手腕一抖,它便倏地变大,插在地上堵住了整个门洞。

下一刻,钟塔传来的深海地震般的冲击让所有人跌坐在地,纷纷打坐运气不敢有丝毫懈怠,寺院中的房屋树木却一点没受影响。

塔上,白燕终于成功算计到林花谢,后者刚使出一式“梨花飘雪”,便被她用“斗转星移”移形换位,林花谢面前单脚立在檐角的白燕霎时变作了塔内铜钟。这一式剑招是以剑尖寒芒的颤动比作梨花飘雪,牺牲杀伤力追求打击面,攻势轻盈飘逸却笼罩对手全身要害,精髓就是一个快字。林花谢急忙收招,可在他的身体执行“收招”的命令之前,他已经迅疾无比地刺出十三剑,剑剑击中铜钟。

【南屏晚钟】是一柄攻击型天兵,敲钟的力道越大、次数越多,它的攻击就威力越强、范围越广,相应的代价则是敲钟人几乎不可能幸免于难。不过这批学生中,修行时间最长的资质不怎么样,资质最好的白燕林花谢修行时间太短,危险系数不大。邵简鼓励他们来挑战这柄天兵也不是让他们比试敲钟,而是逼迫对手敲钟,点到即止。只是谁也没想到,林花谢能将“梨花飘雪”使得如此迅疾,而白燕学会了移形换位。

林花谢正面承受十三波冲击,顿时呆呆地栽倒下去。白燕飞身向外逃窜,不忘甩出一条软鞭卷出林花谢。两人在草地上砸出两个大坑,起身已是七窍流血,连滚带爬地朝严法随跑来。

此时的柳扶风浑身金光四射,在天兵威压之下闲庭信步,宛如净慈寺主殿大佛,近看却是因为身上贴满了符箓。旁人看了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都是他自己画的,还给大家分了不少,代价就是武道体能体质常年垫底,每每测验排名,宗门中人总能看见小师弟像条狗一样被宗主撵得上蹿下跳,大骂玩物丧志。

柳扶风掏出第二把折扇,头一把白骨黑面,这把却是黑骨白面,上书一个“非”字。他把手伸进月亮门,展开扇子扇了两下,白燕和林花谢就滚到了这一边的草地上,二话不说掏出丹药往嘴里倒。门外严法随咬牙切齿:“柳师侄,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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