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的笑容依旧从容镇定，林花谢乖巧地笑道：“这次多谢姐姐啦，要不是姐姐及时赶到，我和小师弟可要惨了。”

他两手空空地朝林九灯走去。后者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像陌生人在街头抚摸别人的小狗，像一个姐姐抚摸未曾谋面的弟弟。

林九灯将“落英”和一截断剑递给他，道：“我要走啦。”

“姐姐去白玉京么？”林花谢抱着“落英”，抬头道，“我还没有……从没有！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姐姐认真地道：“不好。”

说完，她抽回手，后退一步，就要转身离去。

白燕走过来说：“且慢。”

林九灯茫然地歪了歪脑袋：“请讲。”

白燕拍着林花谢的肩膀看着她：“那个呢？应该有的呀。”

“哪个？”

柳扶风拍起了林花谢另一侧肩膀，粗声粗气地说：“我愚蠢的弟弟啊……”

“他不蠢，很像娘。”林九灯认真地道，“我对你抱有期待。”

夜空中，一轮红月高高悬挂。如同滚烫的糖浆一般，那楼阁大小的圆月表面咕嘟沸腾，缓缓旋转起来，直直泼下炽热的血红光幕。

少女的神情真诚，点点头转身跃上树梢，毫不避讳地御剑升空。直到她的身影如白色的流星划过小有清虚天的黄昏、汇入三元极真天的流云，四人依然望着天边的红月，四颗心因崇敬与野望鼓动如雷。

第67章 29-竹柏异心（1）

黄药师还是有点用的，主要是这人当儿子不行，当便宜徒弟死心塌地，关于“丹王”邵简的消息他查了个遍，连到处都闭口不提的前“药神”萧蔷的事迹都给他打探到了细节。

按理说萧蔷的遭遇完全应当写入对堯王朝的檄文，因为据黄药师所言，她几乎是一个完美受害者。

她一直生活在青兰山附近的药王谷中，偶尔会帮助路过的灾民，虽然不会一直收留他们，却不吝于疗伤和教导，对上门求学的医师也是来者不拒。有一年德宗患病，需要一株神药救命，长公主李璋和神威将军洛阳便在青兰山村民的带路下攻破药王谷，杀死萧蔷，将这位被各种灵药浸染多年的神医炼成了药。

受过指点的医师提到萧蔷全都交口称赞，有一回有个闲的没事干的家伙说萧蔷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让他们听话，结果被这群人联合通缉追杀了。堯王朝官方倒是抓了几个流民要他们指认萧蔷道德败坏淫乱贪财，也确实败坏了她的名声，但李思城后来给她平反了，总体风评还是不错的。

麻烦就麻烦在她是个女人。对于广大正义之士而言，堯王朝的罪恶罄竹难书，不缺这一件；可天下第一的“药神”决不能是个女人，必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邵简。她唯一的徒弟邵简也不知为何选择顶了上去，从历史中遮掩了他师娘的名号。

林花谢情不自禁地道：“看不出来邵师叔还有这个胆子啊。”

黄药师也不禁疑惑地看向了他，毕竟之前讲邵简多次跳反搞事的时候林花谢可没这么感叹过。

林花谢又转头对柳扶风说：“看来咱俩的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吾道不孤！”

白燕一个爆栗敲下去，林花谢硬是挤出了两颗眼泪，缓缓滑进被窝：“我为师娘出过力，我为宗门流过血，师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一旁的殷宫忍不住道：“林……林师弟，你不痛么？”

“唉，”林花谢扭了扭，拿左手调整了一下右胳膊的位置，捏着嗓子道，“这么多年下来，不习惯也习惯了。”

柳扶风端着一碗金灿灿发着光的汤坐到床边：“大郎，该吃药了。”

“这佛跳墙，是人人都有的，还是单给我一个人的？”

“我看你伤的是胳膊和腿呀，大家这不是正在吃着吗？”

林花谢转转眼睛就看见白燕叉着腿坐在殷宫对面、慢条斯理地拿着个勺子鉴定碗里的海参，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我就知道，要不是师姐吃剩下的，也不会给我了……”

柳扶风的手伸到一半，拐回去自己吃下了那块鲍鱼，面露满足之色：“黄师兄这个手艺很不错啊，在我们扬眉宗可以混个教师岗位，跟我爸平起平坐呢。”

黄药师苍蝇搓手连道不敢，林花谢出离愤怒地坐起来，又啪地瘫了回去，有气无力道：“要不是为了这一口吃的，我也不至于这么倒霉……”

柳扶风总算是喂了他一口，白燕咽下食物，一脸的友邦惊诧：“呀，大师兄居然还知道啊？”

殷宫叹了口气，苦笑道：“林师弟也真是……少年英杰，如此年纪能在无乐大师手下走一遭，不愧是林十一的儿子、柳苏安的爱徒。只是的确太鲁莽了，你们师姐可担心坏了。”

柳扶风举起勺子：“我呢我呢，大师兄不行，我可是单杀无净，还有谁！”

白燕一个茶杯丢过去，柳扶风讪笑着躲过，林花谢左手一抬接住茶杯，稳稳地丢了回去。

“你要死的咧，柳扶风。”白燕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这次是你运气好？就算是我，就算是你，一瞬间改那么多个选项也是很要命的！”

殷宫想劝架，给她瞪了一眼，不由自主地闭了嘴。黄药师说完书，提前熟悉扬眉宗生活，蹲在桌子边上装鹌鹑。

白燕继续道：“要是我没来，你们要怎么对付无乐和那些傀儡？要是林九灯是来杀大师兄的，你们死死在这里算啦，我看回去师娘还要夸我心够狠敢抢敢争呢！”

“姐姐不会杀我的……”

“你又知道啦？”

“我还没有跟她打过，她看不上伤员啦。”林花谢哼唧哼唧地拿右腿踹小师弟，眼睛盯着碗里一只吸饱了汤汁的肥美花菇，口中懒洋洋地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能吃到一剑宗的席耶，是有那种剧情的嘛，姐姐觉得现在的开天剑都太菜了，要刮骨疗毒以正视听……”

白燕嘶的一声：“噢，被林追云打断剑的不是你，远远看见月亮故意受伤避免跟姐姐打一架的也不是你哦？”

林花谢若无其事地嚼着花菇，看天花板。

柳扶风震惊地道：“不可能，世间怎么会有男的比我更了解月亮，绝对不可能！我之前见过九灯姐姐，都没认出来！”

“人家是天下第一美少女，怎么就是男的了，话不要乱讲。”林花谢拣软柿子捏，“我要吃那个鹌鹑蛋。”

黄药师小声道：“不是鹌鹑蛋，那个是北岳联盟人工培育出来的金翅小鹏的蛋。”

说着他又很自觉地补充道：“金翅小鹏的体型比鹌鹑大一点，灵力高灵性低，药用价值还在开发中，对传统药材的替代作用不大，但是蛋很好吃，是近十年最受欢迎的蛋类，做糕点的也喜欢用这个。”

林花谢情不自禁地道：“来点糕点给我开开眼。”

柳扶风低头狞笑：“现在把你噶了圆你一个美少女之梦如何？”

林花谢又在那里看天花板。

殷宫只当自己刚才是不好意思开口管人家内政，这时轻敲桌面，担忧地问：“白师妹，你还好么？是想起了什么吗？”

白燕回过神来，放下勺子，朝他笑了笑：“多谢殷大哥，不是什么大事。师妹是有点被气到了。可否劳烦大哥代为照看半天？昨日我跟殷四师姐的话还没说完，正好去调整一下心情。”

“可以啊，我很擅长照顾弟弟妹妹的，你放心好了，师妹。”殷宫温和地笑了笑，又转过去，“林师弟不介意吧？”

林花谢哪敢说话，朝他笑了一下。

“殷宫前辈，劳烦您帮我们照管大师兄了。”

白燕揪起柳扶风的耳朵，临走还腾出手比了个金刚指。殷宫笑着摆摆手，林花谢咕嘟咽了口唾沫，瘪着嘴往被窝深处滑去，只露出一双没有光彩的黑眼睛。黄药师在阴影里笑得像个容嬷嬷，一边看他一边盘柳扶风借他的【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