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103)
“哦,这样。”陈澍说,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
这种真切的死亡对她来说并不遥远,不说天虞山,就是前些日子的大水,数百人死于这场灾难之中,单论数量,单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比这一人的死要悲惨许多。
但那时她不过是有些感触,究其根本,在山野中自由惯了,秋叶枯落,鸟鱼凋亡,都不过是顺应苍天,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因而哪怕是人的死亡,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些可见却难以触碰的伤感。
可是何誉便不一样了。何誉是她下山相识的第二个……“好人”。
如若说幼兽会将第一眼看见的东西,无论是人、是兽,都当作是母亲,那么何誉这个第二,对于陈澍而言,也是相当不同意义。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下山入世的这一段时间,就仿佛是那些牙牙学语的幼兽一样,从这里学习一些,从那里又模仿一点。
因此,何誉的这份悲伤,才真正头一次因为这样沉默而温和的视线却教陈澍而无措起来。
她不仅不知道怎样安慰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感到同样的悲伤,因此才格外地显得笨拙,只说了这几个字,手指便无助地再度抠起那葫芦来。
二人默了片刻,是何誉先说了下去。
“……因为我派不常出山门,那一次,也是门派里与相熟的客商说好,要帮忙做些机关木工,又是赶得急,时间紧张,若是走最近的道,就需得路过昉城。”
他说得慢,但是一直这么有些絮絮地说了下去,就像这些话已经在他的心中憋了许久。
“离开门派的时候还是我们两个人,交了工,准备回来时也是我们两个人,但是等到过那个昉城,起初进城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出了城,在山野里被围困住,就再也不敢这么想过了。人也丢了,钱也丢了,回到门派,师父气得恨不得打上门去,一气之下,旧病复发,在门中养到现在。
“我劝你不去,不是觉得胆怯,而是觉得这其中应当是有猫腻的。如果去了,既没有找到剑,又被这些有所准备的恶徒所袭击,岂不是因小失大?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便是这个道理。”
“可我又不是书呆子,什么危墙……我住的就是危墙呢!”陈澍道,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只是这么说出来,多少有几分胡搅蛮缠的意思了,“若是你早同我说有这层因素,我哪里还会在点苍关逗留,正好从营丘城出来,就往那恶人谷赶去了——”
何誉眨眨眼,大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倒是一时半会没答,由着陈澍就这么精神奕奕地说着。
“本来我还担心若是好人捡到我的剑,又不情愿还,岂不是麻烦。”陈澍道,故作大气地一拍何誉肩膀,“听你这么一说,那恶人谷的人都是大坏蛋,不就更方便了?只要他不情愿还,我就把他整个谷都给端了——”
这一听,何誉自是愈发头大,忙把说得兴起,甚至伸出手来要同他比划的陈澍打断,道:“也不一定就真有你的剑啊,我不是说了么,那恶人谷传来的消息,很可能是为了把你引过去,编出来的瞎话,哪里就能信了?!”
“是么?”陈澍一愣,又回过神来,一拍胸脯,硬着头皮道,“没事,我同我的剑有心灵感应!何大哥你可能不太清楚,我是用血醒的剑,因此那剑上有一点赤色,也就是我……我同那个剑有血契,我能感受到那剑的方位!譬如此刻,就在,就在恶人谷!”一面说着,她一面伸手去指,局促之下,也没细想,就随便挑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夕阳一侧指出去。
何誉看了,哭笑不得,伸手包住她的手,把她那根倔强的食指转了个方向,温声道:
“……这才是恶人谷的方向。”
“……对,就是能感受到这个方向比方才要更强烈一点。”陈澍脸也红心也跳地扯起了谎,道,“我的剑定是在这个方向!”
“……好吧。”何誉摇摇头,终究还是应了,道,“你果真有那么想去恶人谷闯荡?”
“是呀,就算剑真的没有被恶人谷的人拾到,有这图案作为线索,那我顺便也可以帮沈大人把案子查了,对不对!”陈澍说着,突然灵光一现,反抓住何誉的手,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把脸颊鼓起来,道,
“你就陪我去嘛!”
“……行。”何誉犹豫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咕囔着道,“舍命陪‘君子’了。”
——
此间事一商量成了,陈澍更是兴奋。
倒不是说这几日在点苍关的日子枯燥,正相反,她把这些时日过得是滋滋有味,但毕竟这些日子送走了太多相识的人,先是何誉与云慎,然后在营丘城那个山道上与沈诘分别,再到城中时,虽然严骥、李畴,还有应玮、悬琴等人都还未离开,但还不曾同他们再相处些时日,在那几日荒唐的“查案”后,紧接着,便要同这些人一一分别,那滋味,自然是不太好受的。
不如说,这几日里,陈澍其实是有些无意识地让自己陷进这样的忙碌之中。
哪怕她再大大咧咧,在经历了这样的热闹之后,结识了这样多的亲友之后,当然也会感到孤独。
——何誉到来,无疑是块打破平静水面的石子。
又是寻剑,又是查案,又有何誉陪同,再没有比这还明确的,吸引陈澍的事情了。恶人谷就仿佛是那块吊在她跟前的胡萝卜,勾得她的心无时不刻都在发痒痒。
傍晚,她同何誉回到那个满是断壁残垣的小院子里,何誉正帮她,或者说帮他自己清理出另一个能住人的房间,陈澍坐在门口的低墙上,两只腿一摆一摆,时不时望望天空,时不时透着门已经消失不见的门框望着屋里的何誉,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何誉答了两回不用,第三回的时候,有那点苍关里的路人从陈澍脚下另一边走过,抬头一看,笑着问小陈姑娘今天怎么不忙了,是忙完回来歇息了么,陈澍便也把另一只脚匀去墙外,欢快地同他攀谈起来。
这一问,她才知道,那数个城中的粮都拨过来了,有放得久的陈年粮食,刘茂怕再放就吃不得了,甚至已经煮上了,分给各家各户了,而营丘城的粮食,竟是今日才到——真是当得起一句姗姗来迟了!
也正因此,这样的傍晚里,也有不少人被临时抽去官衙,就为了数粮记账。毕竟刘茂那手底下大字不识的兵士干不了的事,没了被淹的官差,都得这些热心的秀才书生来帮忙。
陈澍听了,还没说话呢,突然转过头去,又往何誉那在“危墙之下”的房间一瞅,突然脆声发问:
“既然是从营丘城搬粮食过来,一定费了不少车马吧?”
“那当然!”墙外的人道,“虽然这营丘城着实比前些时日来送粮的少上不少,可那也是一整城的存粮,就算分出一成、半成来,都能把这整座小院子塞满了,更何况是车马?小陈姑娘应当也见过孟城来的粮食吧,从官衙到闹市口,足足三个街口,有那么长的距离,都被马车填满了,这还不费车马?”
“好了好了,知道了,不就是一街的车马么,瞧你吹的。”陈澍笑骂道,想了想,又浪声道了谢,在那墙外之人反应过来之前纵身一跃,跳进院中,高喊道,
“何大哥!何大哥!我有事找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