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109)
最后一句感慨在逼仄的房间里回响,云慎坐在床沿上,那窗户被何誉关严实后,这房间里有那么一会的昏暗,直到眼睛适应这样柔和的昏昧,又能看清了他的五官,在这比起此前更显清冷的光晕之下,他面上的神情仿佛也变得莫名难辨起来。
板凳还是冷的,那床榻也是冷的,被云慎捂了这么一会,若有人仔细去摸,就能发觉这床榻竟还是冰冷一片,仿佛此刻不是深秋,而是已经入了冬。
“……此事确有蹊跷,但依我所见,大抵也是这钟大哥自己家里颇有些家底。既有人脉能探听到恶人谷那些恶匪的事情,那也应当足以震慑这些平日里出来混吃混喝的小喽啰,只不过这位店家可能有心藏富,不曾对我们表露其根底罢了。这倒也能理解,毕竟只不过是萍水相——”云慎道,说到一半,他那满脸的笑意骤然绷直了,转头,冲着门口厉声喝道,“——谁!”
门口旋即想起一阵回应一般的响动,似是惊慌之下,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廊上某块嘎吱作响的木板,又飞速控制住了身形。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屋内,隔着那小桌,云慎与何誉默然对视了一眼。
在昉城这样的城中,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也正如片刻之前何誉所述的那样,若是小客栈中,被人偷听,偷窥,倒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遇见了这样的小贼,只需像云慎那样把他厉声喝退即可。
这些人大抵本就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胆量,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要扒着小客栈里的过路人的房门,被人一斥,没了那我暗敌明的优势,十个里有九个,胆子小些的,登时就落荒而逃了。
当然,若不巧遇见那些恶从心头起的,破门而入,虽然倒霉,也算不上出人意料。
但今日这个,确实有些同白日“一脉相承”的蹊跷了。门外这人,知道自己被发觉了,居然既不逃,也不闯进来,甚至云慎那声喝,似乎已经把他给吓跑了八成的胆子,足以教他不小心闹出响动来,这人却仍这么固执,甚至有些笨拙地呆在门外,若不是天真到以为屋内人这一声喝斥之后不会出门查看情况,便是莽撞到偷听被人发觉了也不惧。
夜还很浅,昉城没有宵禁,街市里杂乱的叫卖终于有了些许烟火气,隔着好几条街,又被风一吹,和街边偶尔响起踩在砂砾上清晰的脚步声相比,显得愈发遥远,听不分明。
这样的情形下,那门外的一片寂静也尤其明显。
何誉飞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那门背后,接着,在那门外之人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把门朝里拉开。
廊外一片昏暗,看不清人,于是,只见到一个小鸡仔似的身影从一片暗色之中跌入这一室的光亮,又必定是因为方才正贴在门外的缘故,这一跌,足足往前迈了两步才把势头堪堪止住。
也是这一刻,云慎面上的厉色全然被那无奈与讶然所代替。
“怎么是你?”他问,不动声色地起身,披上了外袍。
“……你还问呢!”陈澍拍拍身上的灰,一看云慎,莫名地又有了底气,挺着腰杆,很有几分恶人先告状的气势,吸了吸鼻子,脆声问,
“都知道外面有人了,你们怎么还开门吓我?!”
第八十六章
“都知道外面有人了,你们怎么还开门吓我?!”
她这话虽是冲着云慎来的,站在门口的何誉却是自觉又把门关上了,温和地笑笑,正要随她的那个歪理,去迁就地哄她,只是一开口,便被云慎又抢了话头。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神情竟不似一贯的从容,而是站起又坐下,那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无法抑制的情绪,道,“这昉城可不比点苍关,处处都是陷阱,人人都有异心,若不小心些……”
“我这不就是小心了么?”陈澍不以为意,反道,“方才偷听时,我可一点没有发出声响——你一个不会武的读书人,究竟是怎么听出来的啊?”
云慎默了半晌,道:“……我不是听出来,是诈出来的。”
“——原来如此!”陈澍一跺脚,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又控诉一般地指着云慎道,“我就知道是你诡计多端,不然谁能识得我这般好的功夫!”
何誉在她身后,笑了一声,道:“是是是,我们论剑大比的头名,怎么会教人给这么简单地识破了呢?——只是不知道这大半夜的,这位头名怎么突然起了兴致,要听我们这两个无名之辈的墙角了?”
他说得坦荡,反倒把陈澍说得脸一红,嘟囔了什么,又抬眼一看云慎也在看她,干脆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云慎的身侧,又拿起那小桌上的小陶瓶,好奇地看了看,才不情不愿道,“我一个人闲不住嘛,就出来逛逛,结果一走到你们房门前,就听见里头有声音在说什么‘不曾对我们表露其根底罢了’,还有什么‘毕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说到最后,又把眼去瞧那云慎。
云慎于是一愣,何誉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便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发觉了陈澍偷眼看来的目光,也不言语,只在陈澍把视线再挪回那桌上被擦拭干净的陶瓶后,默不作声地给她让出更多的空位。
“闲不住?”何誉好气又好笑,道,“可是给你留了单独一间,现在倒来这加了铺位的房间抱怨闲不住了?”
一面说,何誉一面也走到窗边来,坐在他那个板凳上,帮忙把陈澍方才拿起的陶瓶放回了原处。陈澍那熠熠的目光看向何誉,两只手收回来,撑在床榻上,似乎气还没消,但是又吞吞吐吐,不好意思答话,抿了抿嘴,眼神直往云慎那边飘。
“……她以为我们在说她呢。”云慎终于笑着道。
这回,何誉也是一愣,和陈澍对视着僵了一阵,末了,才明白过来,摇摇头,抚掌大笑起来。
爽朗笑声总是打破了这孤寂的夜,那月光也被震得撒得满地的星星点点,映出窗棂上一片片斑斓的影子。
陈澍被笑得脸色越发涨红,饶是在这样清冷的夜里,那脸上的红晕也仿佛熟透了一般,冬日可爱。她皱着眉,把五官委屈地挤在一起,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背着我说小话也就罢了,而今还要笑我!”
“怎敢背后编排你呢!”何誉笑道,拿着手往门外一指,“说的是那店家!不过是我觉得白日里的经历有些蹊跷,才随口聊聊罢了。”
“哦!”陈澍应了一声,想了一会,又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把撑在身侧的两个胳膊并了并,吐了吐舌头,脸颊通红地跳过了这个误会,硬声道:“那我也是觉得今日的经历有些蹊跷的!”
“哦?”云慎出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说看。”
“我下楼来找你们的时候,要过好长一条长廊——”陈澍道,把一只手伸出来比划,“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难不成有恶匪也住在这客栈之中?与那点苍关大水有关?”何誉问。
陈澍得意地一摇头,这会,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气。“非也!”说罢,她又转头看向云慎,专门“点”了他来答,“你呢,云兄你也猜猜!”
被她这么一点,何誉的目光也落在云慎的身上,他是不答也不行了,只好宽容地一笑,道:
“你什么也没听见。”
“——对。”陈澍惊奇地瞧了一会云慎,方收回视线,道,“这‘人满为患’的客栈里,我走过了整整一截长廊,竟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