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120)
“……还能有什么想法?”魏勉这才用她那只瘦得吓人的手指拎起那小碟,瞧了瞧,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放回原处,道,“不过就是凑巧没送到你这个‘囚犯’手里,那原因可就多了,许是每一间单独用碗筷,又或许是纯粹不走运……”
她显然还有半句话不曾说完,但那声音已慢慢地降了下来,直到把最后的半句话扼在喉中。
一片温暖的霞光之中,云慎又走回那床前,此番,那光线明晰地照亮了桌前,因而也不只落在了小小的碗碟之上。云慎走回床前的一路,手指一点一点地划过那书桌,时而急,时而缓,时而晃动,时而绕回。
顷刻间,一副图便被他凭空摹了出来。
若说旁人还可能猜不到这画的是什么,魏勉却是绝对能猜出来,毕竟这图上画的不是旁的东西,正是她亲手递给云慎的那幅淯北地图,其上清晰地标注了诸地,尤其是恶人谷与昉城四周,该从何处进,又能从何处出,何处又藏了什么隐匿于树林之中的哨塔。
云慎在某一处顿下,缓慢地画了个圆,将这一处圈起来。
恶人谷既是在山谷之中,那周遭自然大多都是山岭。此处地势又不同于点苍关或是营丘城,就更别提孟城了。同是易守难攻的地势,点苍关易守难攻,在于其高筑的城墙与这点苍关两侧相较而来更为狭窄的入城口,加上横跨淯水,四个方向的城门,有两道是水路,换言之,若是有人前来攻打,除非水陆两道都齐备,还要熟悉附近山道,否则,连最简单的围城都做不到。
而恶人谷的地势则更易懂一些,四周环山,中间是较为平坦的谷地。如此的地势之上,那谷中“大门”,比点苍关的水路两道还要更易守一些。
因为它只有两个口。一个朝北,一个朝向西南,且两个出口都同样是依山而出,像是人两根手指中间的缝隙一般,只要有兵马过,极易被发觉不说,那山上埋伏的弓弩手,滚石,哪怕不那么经验老道,也足够应付寻常的攻伐了。
可这样的地势,好虽好,换个方向说,若是被攻下了一处谷口,进了平坦的谷中,这敌方便如入无人之境,轻易便能拿下整个恶人谷。
因而,哪怕这谷中已然在数十年内接连建了不少用以防御的建筑,可若是真有比较贵重的东西,安置在谷中并不保险。
果真有一日被攻陷之时,那些残存的谷中兵马,既不能退守谷中某处屋舍,只能往山上撤。
也正因此,萧忠早便在恶人谷四周的山上建了两三处密室,藏匿于山林之中,既能聊作储物之处,保存些不便于表露于人前、实在金贵的珍宝,也能在万一兵败之时,为这恶人谷全然零散拼凑而成的兵马充当一个临时的避难之处。
这便是云慎大费周章,选定的“好地方”。
此事、萧忠知情,魏勉也知情,由于那假剑要存至该处,云慎也知情。
“你的意思是……”魏勉终于道。
“——也或许是因为‘我’被囚在这山上,而非是谷中。”云慎道。
“可这碗碟与这囚禁人所用房屋的方位根本没有什么联系,”魏勉道,“我明白你意指什么,但单凭这碗碟,恐怕不能把这姑娘引入你所设的局。”
“所以要双管齐下。”云慎又撤回了手,仿佛对那整张图,乃至于对整个计划都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抬眼,还是那个笑,只道,“按原计划行事,但这小碟子也要派上用场。剑在山上,人为何不能在山上呢——
“一个砝码不够,便再上一个。”
——
是日夜里,陈澍就不再那么专心地寻着剑的踪迹了。
其一,是她发觉这剑确实不在谷中,至少不在谷中目前现有的这些库房之中,再翻来覆去地找上第二回 、第三回,也是徒劳。
其二,便是这“钟孝”与云慎二人。
论理,剑不过是一个死物,要藏起来,是好藏的,因而陈澍两日忙下来不曾找到,也并没有气馁。毕竟要藏一个东西,只需要把布一盖,箱子一合,甚至把坑一填,像那刘茂一样,就能瞒天过海,除非有人细致地一处处搜过去,把整个恶人谷翻个底朝天,才敢有信心说这剑找不到,是奇事,是怪事。
可两个活生生的人,就不一样了。
人要吃饭喝水,也需要守卫严加看管。
至少对于陈澍而言,这些恶人谷的人,在百忙之中,也会抽出些小兵小卒,蹲在她房门的不远处,时不时来问一问陈澍,试探一下,想不想同他们大王再商议一番,或是有没有什么旁的想法,他们可以代为传达。
每日至少两顿的餐食,也是好好地给她送至门口,过半个时辰再派人收回去,足足称得上是“好生招待”,也能看出那光头的“诚意”。
既如是,就算再荒腔走板,这谷中之人既然是在劝服她,等她软化,必然会留着这二人一条命来。
这也正是陈澍两日间不声不响,只在暗处做事的原因。
只要她还在同这谷中僵持,那二人就算“有用”,或许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命应当是能够保住的,也就是说,哪怕是出于不放这二人逃离的缘由,这谷中必然也会将他们严加看管。
如此,有人迹在,也应当好查才是。
可她这一整日看下来,不仅没有瞧见这些作为看守的山匪,茫茫大山,整个山谷,虽然在地图上不过是几处浓墨晕染出的低矮山峰所围的一小处空白,可近观起来如此宏伟,几乎看不见天边的山谷之中,那些喽啰还相当忙中有序。
从早到晚,仿佛真的有什么在追赶着他们,泥地里一道道过的蚂蚁也不外如是。
而这两个人,或者说被恶人谷山匪所押来的所有人,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便是奇事了。
陈澍虽自恃有能敌千军万马的修为,哪怕万军丛中要取其将领首级,也不惧于一试,可此刻找不到人,这满身的剑意,根本无处使,又何提救人呢?
次日,就在她按耐不住,真要去同那光头理论一二时,这一排排有序战备的山匪,竟也出现了些纷乱。
人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陈澍正卧在谷口山坡上的林子中,看着路上一驾又一架的马车从昉城,甚至是从营丘城搬运建材、粮草时,有那么几架车被拦在了谷口。
那驾车人,看着不似是这些熟练行事的兵匪,倒似是临时被捉来的商人,战战兢兢,看着身旁络绎不绝的来往人流,就停在了谷口。
被查验时,也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是由城里某个魏姓大人呈上来的珍宝药材。因为极其珍贵,要亲手递给恶人谷谷主的。
然而这光头哪里是这么轻易便能见到的?如此紧要的关头,又是晨光熹微,只有这些身份低微,在谷中没甚地位的人起了个大早在做苦力活,那区区一个守卫,怎么作得数?于是这几人便在谷中闹将起来。
不一会,消息传到谷中,终于有燕颔虬须的一个将领,上来查看一番,又骂了几句那魏勉不识好歹,把手一指,叫人引着这马车往山上去了。
那马儿经过一夜的跋涉,这甫一进谷,却仿佛突然有了劲头,稳稳地拉着马车,破开谷中人流,跟着前面带路的马匹走上坎坷的山间小道。
林中郁郁葱葱,那参天大树几乎把天也隐去了,再跑一会,就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究竟日头升起了没有。那赶车的商户毫无防备地打了声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