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68)
“再者,这人所谋甚大,又阴险毒辣,若是不惜淹了整座点苍关也要得逞,这样的人,往往嫉妒自私自利,当日那论剑台上站着的,他费劲千辛万苦也要保全的,恐怕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山道又钻进了两座峻岭的夹缝之中,天边仍是澄澈的,只是那山峰的巨大阴影落下来,打在另一面的山上,划出一道曲折又分明的边界来,也罩着这山间小道聚了些许寒意。陈澍呆呆地想了一会,不觉地自言自语道:“论剑台……洪水……也就是说,但凡此人是特意选的这个日子,他本人八成就在这论剑台上,譬如刘都护——”
她抬着头,和沈诘对视,又想了半晌,皱着整张脸,有些犹疑,又有些惊慌地慢慢把手中马鞭往回指。
“——譬如我?”
这下,沈诘当真是被她逗乐了,不过一眨眼的愣怔,便捧腹笑了出声,也拿马鞭指着陈澍,只是笑得太辛苦,口中一句话也说不真切,于是就这么干干地指着她,指得陈澍也有些恼怒了。
“……又怎么了!本来我那日就在论剑台上,我还是上台比试的那个哩!虽然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作乱的幕后主使,可我这不是好心同大人开诚布公么!”
这话一出,沈诘又笑了一阵,收起马鞭,抚了抚自己胸口,才勉强稳住声音,道:“我且不说你这初到点苍关,相识的几人中,恐怕也就只有严骥那小子在这几日出过城,能指使得动什么人来为你跑腿做脏事,单说这始作俑者所选的日子,便可知其定是在前几日不曾来这论剑台之上——我问你,你若是那元凶,为何不选第一轮,第三轮前几场,偏偏要选这最后一场,你就能笃定自己能打过其他各大门派,闯入这决战么?”
“原来如此!”陈澍恍然,张着口仰了仰脑袋,把发尾甩得有如马鬃一样漂亮,又纵着胯/下黑马往前遛达了一段,自顾自地细细琢磨了好一阵,才猛然回头。
大抵沈诘也是以为她还有正事相询,抬头朝她望去,扬了扬下巴,却听得陈澍脆声回了一句:
“但我可是真有把握能拿第一的!”
——
“刘茂此人,无利不起早,今日竟抽空来送沈大人,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是有些奇怪。”云慎面上神情不变,谨慎道,“像是早知道沈右监今日要出行一样。”
“不,也不一定是早知道。”何誉道,和身旁那个往另一城送信的人对视了一眼,道,“或许是不知道沈大人要不要出城,但生怕沈大人真出城去查看了,所以才来相送,就是为了确认。”
好巧不巧,他身旁的送信人也是个熟人,正是那日被陈澍抢了斧,平白无故把手中大斧丢了的孟胥。好在那论剑大会虽然中断,众人忙于救灾,可琴心崖却是爽快地认了输,陈澍虽不曾见过她得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兵刃,尽数推脱给何誉了,但这光是银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何誉再替她补给那些丢了剑、丢了斧的。李畴臭着脸不曾要,但孟胥却是乐呵呵地接过了,如此说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结了个善缘。
此刻三人骑着马从点苍关出来,已走过了一段路,同其他两人分开来,城西这地势比城东要平缓许多,绕过一道山便是平坦的大道,别说是三人了,就算是一排骑兵来了,都能并排而行。
虽说这西边的大道视野宽广,绿意葱茏,毕竟正值清秋,万物沉寂,那绿多少显出了几分苍色,加上今日明光普照,三人的话也在这群山之中穿出的一片旷野里回荡,越发显出了这茫茫的萧索。
“我几次进衙门议事,偶有碰见那都护刘茂的,确实也觉得这人待人不诚,面是心非,不是个善茬。”孟胥道,挠了挠头,“不过话说回来,这番洪水,可是千年难遇,应当与他无关。我瞧他不过是担心沈右监人走之后,无人给他兜底,万一京里那边以此为筏子,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
“淯水之上,是不是有什么大坝大堰?”云慎问。
“……这确实是有的。”孟胥一怔。
“而且还是沈大人去的那个方向。”何誉接话道,他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嘶”了一声,道,“此事确实复杂,自古救水赈灾,有丢脑袋的,也有借此青云直上的,可若是查出乃是人蓄意所为,那就不一样了。”
说着,三人俱是一默。何誉孟胥大抵是估量着这话再接下去,恐怕事涉国是,不敢轻易妄言,云慎却是眼眸低垂,瞧着在思考的样子。
是何誉又打破了这一小段的宁静,道:“说起来,云兄此去密阳坡,一路上也是曲折十分,你可识得路么?”
“自然是识得的。”云慎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何兄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不过好在有何兄帮忙讨了匹马来,不然我这拜访旧友的事,不知要拖到几时,真是多谢了。”
何誉朗声笑道:“哪里!我也是拿小澍姑娘赚来的赏金做了顺水人情,以那严骥的性子,只要不需应酬,巴不得在外面多游荡些时日,找他讨一匹马,那是皆大欢喜,我可是什么力也没出,当不得你这声谢。”
“哦?”孟胥听了,却是讶然出声,问,“怎么,公子是要去昉城?”
“不是昉城,”云慎道,“就是密阳坡。”
何誉接话,替他解释道:“如今水路不好走了,城东那条道又穿山越岭,陡峭异常,云兄一介读书人,不会咱们这些功夫拳脚,不如走南边这条道,在青丘涉水过江,一路上便都是城镇,好走的很了。”
“这淯水一带的地势,我也是知道的。”孟胥笑了,道,“方才讶异,却不是问的路程,而是——昉城正是恶人谷所在之处,云兄这手无寸铁,要去淯北访友,那是凶险十分啊!更何况,据我所知,昉城还繁华些,有些人气,那密阳坡却是因为百年间征伐不断,听闻恶人谷为保全昉城,曾坚壁清野过,把昉城周边村庄聚落祸害了个干净,如今也是民生凋零,难以为继,不知云兄不远万里而来,去那不毛之地,访的是什么友呢?”
这话就问得有些直白,且有些试探了。
约莫是常年在武林盟中行走,接触的都是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侠士,孟胥本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哪怕是何誉,也听出了此话的不妥,他神情不太赞同,但应是也有些好奇,没有出言打断,而是征询地看向云慎。
云慎稳稳地骑着胯/下的马,那两人看向他时,竟都不曾发觉,以他这样的身份经历,御马之术竟不逊于沈诘。马缰甫落入他的手心,这马匹便从未有过反抗,一路上乖顺得甚至教人难以注意到了。
“我也不全然是去‘拜访’旧友。”云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此行这样重要,非去不可,是去拜祭故人。”
第五十四章
西山日薄,皓月当空,这荒山里的夜就总是格外喧闹些,人虽然睡了,村落城镇也睡了,仍有潺潺水声,山风吹动落叶,带动山间一片一片的树林接连作响。月光落下,又被崎岖茂密的山林挡了个严严实实,一片静谧的暗色之中,边行路,边听见耳边这山脉仿若欢喜一般的吵嚷杂音,时不时夹杂一声清幽鸟鸣,或是像幼崽离了家,在林中乱窜踩碎落叶杂草的响动,便又不觉得可怖了。
沈诘还算小心谨慎些,小道进了林中,她还时不时随着异响停下,也拦住陈澍,示意她静等那响动过去,再往前赶路。可陈澍就不一样了,她本就是一座座大山里哺育出来的,沈诘拦住她的时候,她早已能察觉到那擦着她们而过的生灵,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但乖觉地等着那也察觉到她的野兔麋鹿又有些惊慌地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