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87)
“……定是挂心这点苍关受难的百姓,不舍得离开吧?”
此话一出,四周俱是一默,那些原先围着陈澍打转的人们,似乎也有人信了,偷眼去瞧严骥,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呀,也是之前帮忙救水的吗?”
“好像没见过,不是咱们关里的人……是不是来送粮食的?”
在点苍关几日,以严骥的性子,自然是游手好闲,镇日躲懒,每日躺在房顶晒太阳的时间,连人都找不到,又何谈救水。
顿时,严骥面上笑容更是一滞,冲着陈澍一呲牙,咬着牙关,用气声笑骂:“你这个小狝猴,跟沈诘跑一趟营丘城,怎么变这么油嘴滑舌了,一点也不可爱了!”
陈澍哼了一声,也压低声音,冲着他一吐舌头:“谁在乎你了!”
二人在这里打闹,那士兵却是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着人群里的骚/动,伸高手来,挥舞着把人群慢慢驱散。
慢慢地,人群一散开,那热潮也退去了,晚间的微风终于拂过陈澍额角的乱发。同她斗了好几局嘴,严骥也不恼,一面去牵黑马,一面寻了个破绽,长臂一展,去把陈澍那几缕乱发粗鲁地薅了回去,用力之大,捋得她脸上立刻显出了两道浅浅红印。
“……等等!摸马儿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摸我来了!”第三下,陈澍终于反应过来了,气鼓鼓地躲开严骥那手,冲着他直瞪眼。
严骥收了手,颇有几分失望的神情,又冲那士兵扬扬下巴。二人不知打着什么暗号,那士兵竟听话地转身而去,留严骥一个人,朝陈澍一挥手,才慢吞吞回道:
“怎么,何誉摸得,我却摸不得?你这‘大侠’,好不讲道理。”他说,又不顾陈澍想要反驳的样子,迳自接了下去,“罢了!我是心善的,大人不记小人过,愿意不计前嫌地领你去这衙门见那刘都护!”
其实哪里需要人带路呢?整个点苍关,陈澍最熟悉的地方,除了三人原先住着的红墙所围的院舍,以及那在巨洪之中屹立不倒的论剑台,便是这衙门了。
算上在门外等沈诘的那次,她笼统也不过来了三次,可她还记得那院里一角的小土堆,此刻看时,不仅沈诘的麻布还在,上面还各自堆了好些东西,只是都乱七八糟的,这个像是祭奠小狗的,那个又像是祭奠马儿的。
衙门如今归了刘茂,旁的不说,至少里面隔间处的被褥床榻被好好地修整了一番,案前摆着烛灯,还有一小碗肉香四溢的炒菜,陈澍一进门,鼻子动了动,自觉地就把目光往那小碟炒肉飘了过去。
这个时辰,确实也是该吃晚饭的时辰了。
只是刘茂见了她那眼神,却佯作不知,往屋内又是一请,接着他自己又先搬出椅子来,坐得舒坦了,方道:“陈姑娘可算回了,我算着时间也该回了,只是不知为何不曾见到沈大人,是还在营丘,或是……”
“阿……沈大人她回京了!”陈澍道,这两日叫顺口了,险些又随口叫了声“阿姐”,忙掩饰地一笑,“毕竟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沈大人也是急着回京汇报,我们从营丘城出来便分路走了。”
“……哦?”刘茂温和地弯了弯眼角,看着陈澍,嘴角笑意就这样敷衍地挂着,几乎一成不变,
“也就是说,沈大人在营丘城……哦不,营丘堰,果真是查到了什么?”
第六十九章
“也就是说,沈大人在营丘城……哦不,营丘堰,果真是查到了什么?”
陈澍站在案前,还不曾坐下,因此就这样微微俯视地看着刘茂那标准到让人生厌的笑容,扯了扯眉头,道:
“我不明白都护大人意指什么。”
“我不是傻子。”刘茂轻声道,那话里虽带着不善,语气却还是温和地能滴出水来,转头去整理案上书卷,慢吞吞道,“点苍关数百年不曾遭遇洪水,这点,我比沈右监还清楚。她此去,去的不是储粮多的孟城,不是距离近的弦城,也不是北上回京的那些都城,偏偏选了营丘城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偏偏营丘城附近还有一个营丘堰!偏偏——
“沈大人出城,既不事先同官衙打招呼,也不提前准备好马匹行装,仔细一想,但凡不是蠢货,都能瞧出其中蹊跷!”
话音一落,刘茂手中的案卷适时地一落,掉回桌上,似是扑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灰,发出一声沉闷轻柔的响,重重击在陈澍的耳旁。
不愧也是京中出来的世家子弟,常年身居高位,哪怕是众人口中的“纨绔”,这慢条斯理,却又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威严的样子,也足以唬住大部分的平头百姓了。怎奈陈澍毕竟是陈澍,自是不为所动,不仅不曾变色,还凑上前去,歪着脑袋去瞧刘茂的神情,道:
“——你怎么不看着我说话了?”
为使被问询的人心生忐忑,不论是挪开视线,还是说话轻声细语,再重重搁下物件,从而惊住面前人,都是身居高位之人常用的小伎俩,小手段。个中缘由,恐怕刘茂自己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可陈澍一眼便看了出来,加上她最近的“好学”,又这么径直问出了口。
问得刘茂是哑口无言,同她目光相对,也是视线闪烁。方才那装出的威严,此刻已丢了一半了。
“……自沈右监走后,这垒成山的政务,都要过我一人之手。”刘茂道,笑了几声,“此刻也是忙里抽闲,才抽出时间来问上几句。毕竟点苍关巨洪,事关这一城人的性命,非同小可,我身为都护,不得不问啊。”
“也是!”陈澍道,想起前几日的情形,诚恳道,“洪水来时你把事情都推出去了,事后若还不挂心的话,那天子若是问责,你应当是头一个丢脑袋的吧?”
此话一出,刘茂嘴角扯了扯,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不仅他说不出话,这房内重归死寂,连在官衙门口执勤的那几个兵卒,也被零星几个飘出的词吓得丢了魂,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再不敢偷听。
但陈澍这话,不仅诚恳,还说得很是友善,一副为刘茂考虑的样子。她又才从众人簇拥中走出,这点苍关数以万计的人中,若是有一人,刘茂不能随意处置,那便是如今在关内名声大噪,为人称颂的陈澍了。
好在这刘茂本人也素来是两面三刀的,只深吸了一口气,不仅没有发怒,还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来,道:“是了,所以才这样关心陈姑娘与沈右监此行。”
这回,陈澍点点头,倒是信了,宽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真的能纯心向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营丘城的县令,得了沈大人的信,又亲见了沈大人本人,哪里有不依的?我们此行,旁的我不知,也不敢过问沈大人的要紧事,只知道过去一日,很快便讨到粮了,说是先等那边把仓里粮再清点一遍,就尽力送些余粮过来,都护也不必心焦。”一番话说得慰藉,看似毫无戒心,只是矢口不提那营丘城中发生的诸事。
见她如此作答,那刘茂又何尝不知,心下必定也清楚,今日是一句话也套不出来了,再问也是徒劳。无奈,仍旧堆着又说了些场面话,很是客气地将陈澍送了出去。
陈澍呢,既出了这衙门,鼻尖似乎还若有若无地萦绕着肉香味,回头再看那如今被刘茂占据了的书房。往日总觉得这点苍关的官衙不比他处,显得安静祥和,此刻一看,虽然比起沈洁走前添了不少物品,砖瓦也被清洗过一遍,不过才日落,那房内的烛光已然能透出窗棂,又在傍晚昏黄的余晖上落着一层明光了,面貌不同的士兵进进出出,却因而显得越发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