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98)
陈澍这才惊呼一声,装出个遗憾的样子,四下摸摸,末了,讨好卖乖地冲李畴一笑,只说忘了要回来——难不成没了玉,李畴连这个小忙也不乐意帮了么?
果然,这一句话又挠到李畴的痒处。他本是因被二人推出去同那刘茂周旋,生了一整宿的闷气,只听得陈澍这一句讨饶,整个人,就仿佛被戳破了的泡泡,那黑脸也顾不得摆了,扯着陈澍方才交给她的一张纸,开始大谈特谈起来。
先是挑剔那字迹不够端正,也写得不够大,但看他那挑挑拣拣的模样,真是同他们初见时一样,难伺候极了。
等陈澍眨巴眨巴眼睛,应了一声,他便愈发得意,虽然面上不至于直白地显露出来,但那卖弄的语气却是展露无遗。不仅挑剔上陈澍的字,还指点上她的用词来了,说什么这悬赏令只用些寻常的银钱,哪里能赚到人来还剑?还不如写些什么论剑大会头名,愿意为还剑者所驱使之类的话。语毕,在陈澍怂恿的目光下,大抵也是一时口快,这李畴大手一挥,竟应下了为陈澍重写几十份的活。
陈澍一计得逞,既把悬赏令交了出去,还平白地多讨了几十封回来,而这一切,只消听李畴显耀几句,这买卖可划算很了,她欢喜地又夸了李畴几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半个月“修行成果”,欢天喜地地扬长而去。留李畴一个人,此时是被夸得飘飘然,等晚间要启程,才发觉这活虽不难,却也是白白耗时,何其冗杂,偏还宝贵着他那脸面,非要头一张写得漂亮了,明了了,才肯写下一张,于是足足写了半个时辰,临行前,才找到机会交给陈澍。
这一沓纸,可是含了他何其上心的心血,但陈澍哪里知道?拿过来一看,满意极了,夸了几句,正在李畴要姑且谦虚几句,正在措辞的空当,她就转头递给了一旁的严骥,兴奋地叫严骥随便抽几张喜欢的带回临波府去。
于是,李畴原本趾高气昂出的院门,等到了城门口,那一直压不下去的嘴角早已拉到了下颚,脸色又臭了起来,气得不轻。
陈澍哪里顾得上他?毕竟李畴那碧阳谷就在淯南一带,而临波府却是相距千里,她是恨不得把手里的悬赏令囫囵塞进严骥怀里,连李畴那臭脸都不曾注意到。
送走了这两位,接连好几日,陈澍又喜滋滋地把那一沓纸,见人就发,忙的不亦乐乎,几乎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
昉城不曾受到波及,自然更是平静。
云慎在这里住了几日,虽然他本人并不张扬,但无奈这城里自有一股风气在,那恶人谷谷主觉得他有趣,接连几日都把他挂在嘴边,于是,就这不过几日的时间,恶人谷来了个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的事,整个昉城都传开了。
甚至比那云慎要他散播的消息传得还快。
那恶人谷谷主,原来是叫萧忠,也不知是怎么爬到如今这个土皇帝一般“万人”之上的位置的,怕也是个只靠蛮力的主。虽然行事格外天真残忍,乍一看,也许会误以为他故作愚钝,但只需仔细瞧两日,便能看出此人确实不擅心计,为人老实。
此人,如此无甚心计,可又尤其捉摸不透,还是因为其本性残忍,远超凡人。
就好似那被豺狼养了数年的幼童,再回到这人世间,却仍不能融入,不懂世故,更不明白人心,薄情寡义,乐于以杀烧抢掠作消遣。于是,莫说是这样的一个头领,在这以昉城为中心的,整个“桃源”一般的淯北一带,凡是会武的,在这里混得开的,也都似是自小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如这萧忠一般,时日一久,这城里虽然远观起来欣欣向荣,可一进城便能看见各处纷乱争端,老无所依,幼无所养,宛如那最原始的、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世的世间一般。
就在这样的城里,来了个书生,又受萧忠的青眼,自然惹人注目。
当然,带云慎来昉城的那个女子,多少也在这其中起了些许推波助澜的作用。
此人名为魏勉,此前便已经失了萧忠的看重,被派至密阳坡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日云慎造访密阳坡,于她看来,本以为是一块回城,重归权力中心的敲门砖,因此虽不信云慎的话,也不屑于云慎的利诱或是威胁,但仍旧带着他来了昉城,所图,不过就是回来了就不再被派出去。不曾想这云慎确实是块敲门砖,但是萧忠收了“砖”,甚至还格外好心地把这“砖”收留了,转手一道,就拍在了这魏勉的脑门上。
想也知道,以这萧忠的脾气,哪里有什么赏?这也正是那魏勉在堂上怒视云慎的原因——
不消两日,云慎便听闻这魏勉,虽然确实如愿以偿,不再被派至密阳坡了,却也被萧忠叫去,以赏她的名义,用烫得通红的烙铁,在此人的手上径直烙去了那代表谷中尊崇的印记。
云慎再寻机找上门时,此人伤还未愈,手上还缠着纱布,一见是他,眼里的憎恶登时迸发出来,像是恨不得食他的肉,剥他的皮,加上她本就面目可怖,于是越发教人不敢直视了。
但云慎却恍若全然不曾察觉一般,迳直走进她那院内,回头,似是才发觉她还站在门口,才温和一笑,道:“此来不过是谈些小事,尊驾不必这样郑重。”
这魏勉眼里都要射出毒针了,哪里是郑重?但云慎既这样说了,她也不可能在萧忠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最近上心的玩物弄坏了,便也只好哼了一声,权作应了,把院门大力一阖,走进廊中,也不顾身后的云慎能不能跟上,口中道:“——不知阁下来寻我这个‘败寇’,所谓何事?”
“哪里。”云慎道,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了一眼这空荡荡的院中,似是在确认此处无人,方笑道,“你下那一碗的毒,我可都喝了一干二净,谁是‘成王’,谁又是‘败寇’,还不一定呢。”
闻言,那魏勉脚步一顿,伸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转瞬之间,一转身,猛地抵在了云慎的颈间——
然云慎面色仍不曾改,只是给她面子一般,敛了敛眼睑。
“酸儒,你别以为你能在这谷中逍遥多久!”她厉声道,“特地来奚落我一趟——你以为萧忠是什么样的性子?最是反覆无常!哪天他心情不爽利,命人把你剁了,到时候,你求救都不知道求谁!”
“所以,你也觉得这萧忠性子不定,不似是能出此谋算之人?”云慎打断她,道。
匕首就横在他的下巴往下,不过半寸的地方,泛着寒光,抵着那喉结,俨然一副下一瞬就要把他的喉头割开的的模样。但云慎却丝毫不惧,不仅不惧,还坦然地看着那魏勉,甚至微微抬起下巴,险些要刮上那匕首的刀刃,以此,颇有些不顾性命地提醒那魏勉答话。
哪怕在密阳坡待了数年,手里有不少冤魂,但这魏勉恐怕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一时说不上来话,回过神时,把些微卸了力的匕首又堵了回去,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说着什么——”
“哪句话不曾听懂?你那毒,我确实全喝了,只不过在下不才,确实百毒不侵。你也放心,我又不会向萧忠说你随手下毒之事,既然不曾中毒,又怎么能控告你呢?”云慎道,轻巧地抬起手,不费丝毫力气地把那匕首一点点地慢慢拨开,“至于我方才所问之事,你心里应当是有数的,不是么?那点苍关大水,当时你是不知情,但这几日西边有消息传来,你也应当能猜出其中一二了。这样缜密的布局,若说为了灭一人之口要淹整座城,确实是萧忠的行事,但要说为了隐瞒一人之死,为了掩盖其身上的印记去淹整座城……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