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105)

作者:醉纸迷金 阅读记录

他很快避开我的窥探,很勉强地牵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没有。我说过的,长玉不会有错。我近来思虑过重,情绪有些反复,你不要在意。”

我兀自发了会儿怔,如果,如果操劳过重的话,心情是会非常烦躁的。

陆昭戎抬头看了看我,又重新上前几步,眉目间添了些一如往常的温柔,虽然,不管怎么说都有些牵强。

他还是温声安抚道:“抱歉,长玉。我会尽快誊出时间,临行前多陪你,好吗?”

我有些不安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他笑着应了一句“嗯”,然后说:“快回去吧。”

我往外走了几步,有些发懵,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你——你不要太辛苦。”

“好。”

他好似柔和地点了点头,又恍惚间覆上浓重的倦色。

他很累。

我怔怔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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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

“还没回来么?”

廊下的红木柱子后面擦过几片衣角,刻意压低嗓音的问询声里掺着一缕风,隔着几级阶梯的交谈显得稍有些沉闷和模糊,像是黎红木的声音。

人间的天气向来不怎么规律,天虞山外的天气常常偏凉,夜越深处风越凄冷。不过相对冬日里来讲,暮春时节还是要稍好些。

我装点院子时没有栽种多余的植株,只有繁密的梨树,大概因为它们对我们的院子还不太熟悉,显得稍有些萧瑟。

时节的划分在我心里有些模糊,毕竟距离我上一回离山已经过去很久了。

拉远的思绪稍稍往回拢了些,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顺着这一小团因为寒意而稍显白色的呵气延展,最终落在空落落的院子里。

他们好似并不认为我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于是穆青压低了嗓音回复她,声音在不太礼貌的夜风里有些残破:“……吵架了……不知道后面如何吩咐,多半明日便要在去渝州城的路上了……”

“那……今晚还回来吗?”

风过林梢的声音太大了些,我絮絮地想。檐下灯笼的晃动叫本就不甚清晰的光影飘忽着扑到我身上,灯下昏暗的影子边沿翻滚着一小只梨树叶子,像在打滚。

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也可能是风太大,几乎听不清楚,只有零星几句分辨出来应当是女声。

——

风势陡然涨起,忽惊“呼啦”一阵木叶之声,风声便迅疾而浩然地以碾压之势盖过所有的声音,带起袖摆和衣裾——冰凉的风流争先恐后从我指缝间钻过去。

我盯着乍起的风势愣神,忽起一阵往复翻涌的惊惶情绪。

我不明白——像被惊动了似的,我被惊动的心比之风木叶更为声势浩大。

在蜿蜒飘荡的漫长岁月里,我从未显现过如此境遇。

“……去寻他。”

我顺着被卷走的梨树叶子走了几步,落了几级台阶,一小只叶子转溜的飞快,我沉默了一会,开口:“穆青。”

正讲话的两人相互愣怔着瞧了瞧我。

我注视着落地的叶子,重复道:“去寻他。”

四下静了一瞬。

穆青反应迅速地抱拳应“是”,黎红木便紧着把手里的大氅抖落开要往我身上披,我伸手挡了一下,注视着穆青在夜色里一闪而过,转身回了屋。

陆昭戎是一个思路很清晰的人,断不会因旁的事迁怒我,若有迁怒,多半是我自个的脾性恼了他。

我擅行去周府一事虽有些鲁莽,却也应当不至于会中伤他——我挥手招来一道风,起了取出来的火折子,挽袖引燃烛火。

当时分分明明的闷痛感从他情绪里翻腾过来,大抵实际上,是我有哪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我虽时时窥视不得他,却也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旁的都不重要,只若我本身有入不得他眼的地方,是一件无法挽救的事。

他心绪哀怒地想同我质问些什么,却又忽而温和软化了态度,多半是故意在安抚我。我确实不懂他的心思,但若因我不懂便无知无觉地被他一次次蒙着走过去,我总觉着——火星飞的四散,险些燎到手上。

“……”

我放下引火的折子,屋里的窗子开着,桌案上放着陆昭戎近几日翻阅借鉴的古书拓本,勾画的笔记圈圈点点。

窗口蹿进来的风在屋里打了一圈转,清脆的纸张鼓涨动静便在四下里尤其清晰,我视线下意识落在旁侧不起眼的皱纸上,烛火闪动了一阵。

镇纸随意压在废弃的纸张上,能瞧见上面胡乱列着几条在各地设立监察要改动的条例,风一动,揉皱的纸页哗啦啦就凌乱了一阵。

陆昭戎的属下都很聪明,却一整日没有人收拾,我顿了顿,是他故意留下叫我看见的。

……他想向我求助。只是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他不肯。

他好像总是心事重重,却又极其有涵养。我叹了口气,他不肯指摘我的不是,我不能回回次次都粉饰太平。

“公子。”

黎红木动作很轻,门扉响动细小,风声掩盖着,几乎没有声音。

她动作轻细地放下一只红木托盘,叮嘱道:“灯下伤目。”

我将目光落在她端来的托盘上,思绪停顿了一瞬,干净的白瓷碗里盛着半碗浅褐色的汤汁,绕着丝丝缕缕的烟气。

本想伸手,略一动,指尖僵冷,便止住了动作。

我垂眸,注视着手上的东西,竟恍然不觉,几页着了零落墨迹的纸已经在手上了。

黎红木动作优雅自然,将瓷碗端出来放在桌上,嗓音轻柔:“吹了一晌风了,公子多少爱惜些自己的身子,姜汤味虽辛,却暖身祛寒——”

我抬眸看向窗外,树影映在月光下显出十二分的深邃和浓郁,趁着风热闹地晃动着。

除去这些静谧而繁复的事物,大概没有人会愿意在冷夜里来回折腾。

似是刻意想盖过我的思绪,黎红木轻手轻脚地合上窗子,拿起剪刀挑了挑烛芯,轻声道:“听闻西部有连片的青葱原野,天蓝水阔,蛮人策野马奔腾,生机勃勃。早些迟些也总要走一遭,虽是差强人意,倒也替公子挑了个好去处。”

“嗯。”我没有反驳,“拿下去吧。”

暮春时节,想必西部尚仍是冰天雪地。

黎红木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很自然地放下剪刀,轻声劝道:“公子若是不想沾辣味,我叫人烧些水,您泡一泡暖暖身子,如何?”

确实冷。

我安静地回缓了片刻,忍不住捻了捻手指,不太想回话。

经了风吹许久的薄纸生了许多纸屑,沾在知觉不甚明显的指间很不舒服,总觉得指缝里潮湿黏腻。

黎红木开始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念:“天越晚越冷,就算是同陆二少爷怄气,您也不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是不是?已经吹了一晌的风了,何况您二位都是冷性子,回来了叫他看见再平白叫人焦心,岂不再生一回气?哪怕喝杯热茶,等人回来了也有力气说些什么,公子……”

她声音轻细低软,仿佛这样喋喋不休的劝导应该更小心一些。

您。

我垂眸看着手上的一沓纸,好似从我醒来,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不大一样了。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回,一样。

我心底掠过一丝厌烦的情绪,随意地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娇气,退下吧。”

黎红木的声音戛然而止,窗外的风霎时清晰。

我几乎没听见什么声音,人就悄无声息从屋子里离开了。

只点了一支蜡烛,我瞥了一眼小如豆的灯火,放下手里的纸张,拿着火折子从里到外点满蜡烛才显得亮堂了许多。

食指尖轻微有些刺痛,我沉默了一下,拇指轻轻摩挲片刻。

……许多年了,到底生疏。

如豆大小的烛光在风声里怯弱地抖了抖,很多心绪跟着它跳跃了几下,顺着丝丝缕缕的冷气渗进我眼底,宛如许多年前空荡荡的大殿,除了小心翼翼的祈求便是台台跳跃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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