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2)

作者:醉纸迷金 阅读记录

“我在。”我回答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叫我的时候总是带个尾音,听起来既黏糊又奇怪。

于小鱼今年能有五岁了,眼睛很大,求人的时候直睁大了盯着你,我每一回都拒绝不了。而且无事不登三宝殿。

“玉哥儿。”他见我下来,伸手就扯住了我的衣袖子,“我想你陪我去玩儿。”

不过从前他管我叫的更黏糊,叫什么玉哥哥,是刚说话没几年的时候,我后来怎么听怎么别扭,硬叫他改了称呼,然后就被他带上了尾音。

我安安静静地瞧了他有一会儿,等着他求我。果然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从善如流地摆出一副纠结委屈的模样,于是我捏着他软乎乎的小手,心怀甚悦地朝下走。

于小鱼抓抓我的手心,仰头悄咪咪说:“玉哥儿,这地方到处都玩遍了,你有更好处可去吗?”

我一顿,倒……

还真没有。

于是我低了低头,发自内心地问:“你想去哪儿?”

他果然又换上一副神秘的样子,往我身上靠了靠,好像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够到我的耳朵,压着本来就小的声音:“下面。”

我不受控制地皱了下眉,却没接话。

于小鱼以为我没听清,贼心不死地说:“下面。”

我停下脚步。

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拽着我的手耍起了拿手绝活:

“玉哥儿——,求求你了,我想去,就一会儿,我想下去。”

我松开他,顺口就说:“去。”

于小鱼瞬间撇了嘴,“我自己怎么下得去?”

果然早有图谋。

但我会依他的,不论谁同我提这件事,我都会依他的——因为我想去。

我当然想去,低头不见地抬头只见天的地方谁乐意日日夜夜守着,小鱼摸上来找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黏糊了些,但我总有那么几天期待着他上来。然后从阿婆的房后过去,扒开凌乱的草窝,找到山背面的路。

嶙峋小路是很漂亮的,它随性的树会温柔地驱逐梢头的花,然后铺上厚厚一层,盖住杂乱的草。

我和小鱼是惯犯了,这路熟得不能再熟,但也只是在山这头到山那头撒野,从来没有下去过,这头一回,多少有些刺激。

先是愈发躁动的心跳,再是愈渐狭隘的路径,接着越来越大的嘈杂之音和越来越潮湿浓重的水汽一同扑面而来——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也永生不会忘记所看到的情景——走出山林的那一刻。

我坐得很高,清楚很多事情。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浩浩荡荡的水声,也不是第一次见无边无际的水。

但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水与土壤轰轰烈烈、难舍难分的相遇……

惊心动魄。

翻滚的水向它走来时,仿佛犹豫不决,仿佛义无反顾。

昏黄的夕阳光线穿透了单薄的水,铺天盖地地浸满了整片浅黄色的土壤,仿佛奠定了一切将要发生的基调——一种不可思议的迟暮和出乎意料的瑰丽浪漫。

我就是在那儿,臣服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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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回

第一次看到这样壮观的场景,是很难从中找到清醒的自己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漫天遍地的光芒,随着于小鱼的欢呼和激动,我就想,如果我能够走进去,走进那一片水光相融——我就会走进去。

我的心跳动得如此剧烈。

“玉哥儿——!”

小鱼的声音在我剧烈的心绪下异常模糊。

“玉哥儿——!”

“玉哥儿——!”

他兴奋地大叫。

“那儿有个人——!”

我忽然从天光和水地中回过神来,然后就瞧见于小鱼趟着水朝前跑。

然后我后知后觉地乐极生悲——有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他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擅自离山是要受到天罚的。下山也是。我正惊疑不定,就听于小鱼一声惊破天际的尖叫——

“那个人流了好多血!”

我下意识看过去——于小鱼跌坐在水里,水面上晕开一圈圈的血迹。

我看见水中一只透光的手。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手。

——修长的,精细的,有力的,在光下的。

手边落着一块青玉,然后是柔顺的、很长很长的头发,飘散在浸透余晖的水里。

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个心情——一个一片空白的,从未走出那片林子的,少年,见到那么一个人——他躺在水里,静静地,闭着眼,也不说话。

于小鱼半边身子都被水给打湿了,惊慌失措地望着我,不知该如何做。

——而我满眼是他漂浮的散发和妖娆妩媚的眉梢。

在暗淡的血色里显得惊心动魄……

那一瞬如福至心灵,眼前凭空闪过一个念头。

我得救他。

我从没有听见过神的声音,但这次,神说,要我帮帮他。

那一念快得根本找不到理由是什么,我只是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抬头望了眼山上,便探手捞起了人。小鱼跟着我跑,生怕我会丢下他。

我抱着他往干燥的地方去,放下时又不知从何处落地,只得轻之又轻地慢慢松手,转头看着于小鱼:“你在这儿。”

这时候的于小鱼对我是言听计从,只管点头。随后我便回去捡了那块青玉,细细地在水里清洗了一遍。

上面刻着一只冷冽的鸟。

我谨慎地修复了附近本无人时的痕迹,才重新朝于小鱼过去。

“玉哥儿。”

于小鱼又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等着我的下一个指令。我没由来想出一句话:美的东西,大多是危险的。

我抬手召来长风,卷起那个人,再提着于小鱼踩上去,从山背面直往天虞山尖。

“小鱼。”我从木柜里扒出石刀,“到阿婆院里去拿白桕。莫叫她听见了。”

——“哎。”

我等他出去又左右看了看,小心地合上窗子。

那人在水里泡得手脚冰凉,伤口在背上,大概是在哪块石头上划的,还是新的,正往外渗血。

我坐在窗边,想,这件事总要捅到阿婆那里去的。我和小鱼都犯了禁,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而这个人——躺在水里的那个人,他很显然不是我们天虞山的人。虽然我不怎么出门,但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面熟的,天虞村没有这么一身清明的人,这个我是很清楚的。他们大多是神念很强的、带着虔诚气息的人。

等他醒了,总是要请示阿婆的。但在这之前,这个人是由我负责的。我们得串好口供,我和于小鱼下山的事情不能说。

静谧的树梢稳稳地摇动着,清光从窗子摸进来,满山的雾气藏不住宛如清晨般的凉风,我忽一抬眼,便见一双潋滟的眸冽冽地望着我,那一瞬我只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在看我。

虽然他很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目光。

我方才一切的想忽然都不见了,居然在这一瞬间变得非常非常平静,我很安静地看着他,就像我往日安静地仰望着天空。我从他脸上参悟不出天空的澄净,但却参悟出了另一种东西。

一种……惨烈的厮杀。迂回壮丽。

却没有血腥。

“你从哪里来?”我还是没忍住问他。

他又是轻描淡写地侧过了头,风轻云淡地看过来。

但我还是把他眼睛深处的警惕抓了出来,放轻了声音解释:“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的人。”

这下倒是叫他转过了头,眼神带着明明白白的询问。

我斟酌地想了想,说:“很美,像水边的夕阳。”

这时于小鱼蹬蹬蹬捧着一怀抱的白桕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喊道:“玉哥儿!”

我一回头,想说的话硬生生哽在喉咙里——“怎么弄这么多?”

谁料想他急匆匆扒拉着桌子往上爬,碎土叶子哗啦了一地一桌,拽着石杯石壶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山泉,喘道:“玉哥儿,大事不妙,你阿爹带着人往咱们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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