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71)

作者:醉纸迷金 阅读记录

梅先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道:“便是如此。”

红木抬眸同他对视,“苦难人算得上众生,牺牲者便算不得众生,是这样吗?”

梅先生安静了一瞬,沉默以笑,“黎小姐。”

红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梅先生躬身拜了拜,然后收敛起豪情壮志,身姿清贵地坐在她对面,神色认真,“天下多是苦难人。”

红木慢慢坐直身子,冷不防笑了一下,“不苦不难的人原来不配活着。”

梅先生微微皱眉。

我也跟着沉默了一下。

言至于此,我想,便不要去揭红木的伤疤了。

可就在我以为梅先生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忽然加重了语气:

“陆公杀周之骨毒,自断经脉,离子之痛未曾哭过喊过;二公子忠心不二,亲兄之仇也不曾背过叛过。蒋公子亲眼目睹其母死于奸杀,泣血椎心可曾叫过不公?沈氏一族传承尽断,医书俱焚,能者皆数祭天,只能依陆氏而存,其恨,不敢比黎公子!”

——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梅函君眉目之锋利,眸底之坚毅令人胆寒。

红木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梅皖昀冷着脸,语气生硬:“黎小姐只管去恨,离恨之人诸多,余生尽恨,生生俱毁。”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我头一回触碰到这些事。

无怪乎昭戎不许我听不许我看,我只觉万箭穿心也不为过,满目发白,浑身冰冷。

陆昭戎他……一定见多了这些吧?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我从前听红木说的时候没有多大感觉,只唏嘘了一两日,同昭戎闹了一两日,便也过去了。

如今过了这么久,却恍然惊觉她亲眼目睹,怎能不恨?

但是……陆昭戎是被许多人恨着往前走的吗?

那些人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诅咒他万世不得翻身,所以他避着我躲着我,不叫我知道,也不叫我听闻,而我所见不过……九牛一毛。

我受不住屋里的气氛,几乎落荒而逃,开门便瞧见陆昭戎一脸寒冰地站在门口——

他瞧见我的时候脸色难看地抓了一把,便顾不得许多地追在我身后。

我本想着跑远些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却总是被心里沉闷的疼痛追上来,便也舍不得陆昭戎在后面伤心,不敢走太急。

身后远远地有犬吠声,杀鸡的凄厉惨叫,一定有很多血。

他们是咀嚼着生灵长大的,而我连杀鸡都没见过。

陆昭戎喜欢我的时候一定很辛苦吧?

我不过给了他一只铃铛,他险些把人都交给我,我昨日的举动……究竟有多卑鄙无耻?

——我凭什么还叫他在后面追着?

周遭的风声寂静了一瞬间,仿佛也在控诉着我的残忍,沉闷不语。

我猛然回头,瞧见他孤零零一个人站着,身上到处是水渍,脸上也有污泥,垂落身侧的手掌一直在颤抖,离我有两丈远。

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原来已经到村口了。

早早出门拾柴的农夫奇怪地看着我们,树上的鸟雀跟着看我们的笑话,春天还没有来,张牙舞爪的枯枝就映衬着陆昭戎苍白无力的神色。他好像已经不打算再追了。

那些难以控制的沉痛逐渐扩大,不断提醒着我他有多么伤心难过,我呆愣愣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又朝前走了半步,神态里浮现出一丝微弱的期待。

我忍不住朝他走了一步。

他忽然间笑着朝我跑过来,一下撞进我怀里,如此沉重。

“你走得太快了。”他轻声说。

我紧紧地环住他,忽然间尖锐的刺痛明晰地区分于他带给我的闷疼,从四肢百骸缓慢强硬地朝心口处聚拢……

“对不起。”

我被它挤压得声音干涩。

陆昭戎浑身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按住他的后脑,低声重复道:“……对不起。”

他嗓音忽然间颤抖起来,头一低,抵在我肩膀上,低声呢喃着,“我摔倒了。”

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聚集成一团,在心口处各种挣扎翻涌,我强忍着呼出一口气,回复道:“对不起,我没有听到。”

他就接着又说:“我的手摔伤了。”

我惊了一下,那些什么刺痛全部飞出天外,连忙抓住他的手,“我看看。”

他低着头,趁着我翻看他的手又说:“门口的石头真的很滑。”

我盯着他右手掌心的刮痕皱眉,暗恨当初没有研究如何愈合伤口,一心依仗阿婆院里白桕草。

“我们回去吧?”他左手扯了扯我的衣袖,“这样很不礼貌。”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记着梅先生口中叱咤风云般的人物,忽然有些心酸。

我慢慢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污垢,仔细理了理他凌乱的衣裳和鬓发,回道:“好。”

他便温柔地笑起来,清晨的光色恰好亮起。

走了一会儿,他又嘀咕道:“我摔得腿疼。”

我抱着他走的想法卡了一下,然后在他前面蹲下去。

他三两下爬上我的背,搂着我的脖子,乖乖巧巧道:“可以走了。”

我没来由笑了一下,提着人往回走。

他安静地靠在我肩膀上,听了好一会儿的鸟雀晨鸣。冷风习习,他忽然开口:“你说点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淡淡的天色,宽阔的村庄里缥缈的青烟逐渐变多,灿黄的太阳从灰色与白色的交接线里探出一个边沿,便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闻言笑出声音来,胸腔贴在我背上阵阵发麻,“你要气死我吗?”

我沉默了一下,“不要。”

他叹了口气,“我今天来,要同皖昀交代事情的。”

我想了想,回说:“先生的夫人……”

“很好看。”他接下我犹豫的话。

我噎了一下,“不是。”

他挪了下脑袋,“你想说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双生子。我不确定。”

昭戎明显跟着沉默了一下,“你告诉他了?”

我摇头,重复道:“我不能确定。”

他沉吟片刻,“那就别告诉他。过段时间叫沈舟山遣个人来看顾着,他们家还有些厉害人物。”

“好。”

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溪流,“这个地方也很危险,一旦发水,就是引流。”

我“嗯”了一声。

他在记这些地方,也许日后有机会,他会大动干戈。

水边上正漫步着一只呆头呆脑的白色禽类,转头瞪我了一会儿,然后连连扑扇着翅膀往后退了退。

“那是鹅。”他低笑一声,“最好看的禽类当属仙驭。”

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问道:“仙驭长什么样子?”

他想了一会儿,仔细描述道:“白羽,黑尾,颈脚很长,丹顶,半黑颈,俗名称鹤。我有幸见过一回,这种禽类雌雄相随,步行规矩……情笃而不淫。”

我回眸看了看他,见他眸生柔意,脸上挂着笑,便道,他应该很喜欢。

我想象了一下,可惜只能得个大概。

不过天虞山也有一种特别好看的鸟,尾羽很长,一共五根,分别是素淡的五彩色。但鸟身却很纤小,身上各种深浅不一的黄色,飞起来的时候能看到翅膀下面都是火烧似的红色羽毛。

据阿婆说那鸟有两只,是天虞山罕有能在天罚中活下来的动物。

“长玉。”

我回了回神,“嗯。”

“去给先生道个歉。”

溪水重新横在身前,水流冲击石头的声音依旧清脆,梅先生特地站在门前等着,脸上带着恬淡宁静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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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于长玉很规矩地同梅皖昀说了抱歉,用的是不太熟练的君子礼。

陆昭戎垂眸笑了笑,其实也说明长玉心底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在若有若无地迁就他。

他又看了眼梅皖昀,打心底佩服此人的涵养,方于长玉出门时,他分明瞧见他神情里的错愕和黎红木眼里的冷光,想来也非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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