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番外(94)

作者:醉纸迷金 阅读记录

陆昭戎说我会撒谎,仿佛在他眼里这是作为一个神的缺点,但实际上,他也会撒谎。

对他的那什么主君,或者一些需要利用的人。

某种意义上,撒谎是谨慎的一种表现。

我存活的漫长岁月里,不能、不可的事情太多,致使我生出很压抑的反抗心理。大概……那就是陆昭戎所谓的不温柔吧。

浓重的云层感知到我的暴戾,狡猾地四散而逃,粗壮的雷电也分成细弱的几份,叫我觉得有些可笑。

纠纠缠缠了那么久,居然还是相互畏惧着。它畏惧我。我畏惧它。

云层聚集成盘踞状,城中惊呼飞龙盘旋,中间夹杂着青紫色的雷电,压迫感十足。

我抬手,身后的风将雨中的云剪成彩色的凤,长翅一动,忽便俯冲而去。

嗥鸣声交杂相撞,雷电与旋风搅得风云变幻。攻城战忽然打响,昏暗的天地间震荡着喊杀声的层层回音——只一刹那,龙与凤撕扯在一起。

雷电闪出的白光晃亮半边天。

久无结果。

先前抓过雷电的手滴着血,这会儿已经疼得有些抖了。

我盯着那条龙注视了一阵,脚下踩了踩,飞得更高。

云层之下应当看不见其中惊险,彩凤抬头时无端显出几分轻蔑的情绪,那股高傲激起一阵龙吟,却难料凤后伴凰,双双扑去。

我平静地看了一会儿,道,无心之物,如何与生情之灵相斗?

——忽一道明晰无声的雷电劈下,擦过额角,正中腹部。

我怔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下坠落。

……

几近贴上地面。

我侧了侧眸,生生停在距街面半掌的地方,缓慢飘落在地上。

“……上神?”

我眼眸转向旁侧。

长孙容宓啊……

“您怎么样?”她回头看了看街上匆匆送往的伤员,“需要帮忙吗?”

我避开受伤的手,用肘部撑住地面缓慢起身。

那姑娘极有眼力地上前搀扶我。

青光追着我劈落过来,我尚半偏着身,反应迅速地推开长孙容宓,那条雷电捆着我的腰身便往上去。

我闭了闭眼,任由它吊着我穿过云层,瞧地上的人转息之间变得渺小。

陆昭戎一剑穿过敌军的身形迅速且果断,几乎毫不停留。鲜血溅在他身上,转瞬便在我视线里缩成一只小小的黑点。

我盯着那只黑点出了会儿神,慢吞吞抬手扯断了缠着我的雷电。

我知道它为什么惩戒我。

驾驭万物之力不可生于万物之中。我不可以因为我的喜好来决定一切看似是巧合的结局,比如上次那只老虎。

如果我不在,昭戎和沈桓的结果便是晚一日抵达南术,或者更久。然后给足淳于家犹豫徘徊的时间,最终失去南术城。

就像今天。

如果我不在,今日依旧失去南术城。

于桐强调的规则是,我可以用我的力量来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大概不会改变某些既定的命运,否则便是天灾人祸。

比如……很久之前那次。

我厌恶地回想了片刻。

那次的结果,好像也不怎么如意。

不过不通人情的天道向来拿不准我的意图,原本稍作警告,我受了也便是了。

但可惜,我同样知道我为什么会反抗。

……我,希望他在遇到我以后,拥有一段可以无限憧憬的人生。

不管什么要求,我不可以活在威胁之下,致使他同我一起,成日成日里担惊受怕。

人世间心思最驳杂的生命尚能万众一心,而天虞山自诩高高在上,竟教他的子民无欲无求,实在是空洞无物。

我从没有一时像此刻这般强烈地感受到我活着。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义无反顾的感觉,充满了挣扎和顿悟。

那条龙在退却。

两只鸟相交缠着朝它飞旋。

伴随着我一步一步走去的压迫力,血滴落时加深了凤鸟身上的颜色。雷电逐渐变得稀落,也变得更凶猛。

实话说,我比它疼。

也比它更怕。

不过事已至此,我比它更渴望活着。

……

阴云散去的时候,我知道它怯了。

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阻止一个人想要有意义地活着,哪怕是所谓天道。

大概到天将白,喊杀声渐远,我隐约听见有人声喧哗,仿佛疲惫,却又止不住地兴奋,语调若即若离,说……退敌二十里……

多了。

旁人是有备而来,城内只算一鼓作气,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反杀。

我皱了下眉。

然后终于支撑不住地坠落下去。

——彻底坠落。

我趁着意识还有一瞬清晰,强撑着控制了一下坠落趋势,以不至于我落地时摔得头破血流,叫陆昭戎忙碌之下再为我分神。

待我余光里瞧见沈桑驭马而归,便朝她伸了伸手,视线偏了一瞬,印象里便只剩下了那小丫头急促的勒马声——马蹄高高扬起,破晓前的微光披在她身上,眼底朦胧了片刻,忽然便陷入了昏暗。

……

“伤得挺重,还昏迷着。”

是长孙容宓。

“桑儿把人拖回来的,我们没敢动作,是被……打的。”

我挣扎着抬了抬眼,胳膊撑着起了起身。

“他人呢?”陆昭戎的声音在颤。

我抬起手掌看了看,焦黑的痕迹混合着血,有些惨不忍睹。

想来身上也到处都是。

不远的方向响起门轴转动的声音,我拽住床帐往床柜上靠,试着先将半边身子翻下床,在地上站好了看起来会好些。

脚步声有些急促,我半靠在床沿上稍作喘息,不经意瞥见床上沾染的血,愣怔了一下,眼睑忽地沉重下去——他进来的很快,大概我已经很惨了,所以没办法伪装。

他停在刚好能看见我的地方,怔怔地凝望着。

我无力地抬了抬眼。他看起来刻意清洗过,还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发梢微有打湿,只用发绳束起来,束得很高。

这不是客栈里的屋子。

我沉默了一阵,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这个动作叫我险些跌下床去。

陆昭戎三两步追到床边,手臂沉稳有力地撑住我,眼底恍惚有水色,指尖泛凉。

我意识模糊了片刻,一抬眸,对上他忽然避开的视线。

他低着头,情绪起伏又克制。

我注视着他,感受到逐渐压过身上伤处的闷痛,心底莫名便空了一瞬。

“过来。”我重复道。

他离我太远了。

陆昭戎抬了抬眼,眼底的水光忽便泛起雾气。

我沉默了一瞬,有些疲累,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他只能离我更近些,伸手接住我。

我抵在他肩膀上缓了缓,感受到他环着我的胳膊刻意避开了背上的伤,没忍住笑了一下,手掌慢慢抬起——轻轻抱住他。

然后艰难缓慢地收紧。

虽然可能没什么力气。

我意识很模糊。

“……还下雨吗?”我疲惫地合上眼,挣扎着问了一句。

“……不下了。”他轻声答。

我安静下来。

那敢情好。这一场雨下得久,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一天还多。久雨欲晴,南术的花要开了。

我想了想,脑袋靠在他脖颈上,“我好想你。”

“嗯。”他朝我的方向又靠了靠,“赢了吗?”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嗯。”

他的手忽然放在我后脑上,手掌轻微颤抖,声音也带着些微的低哑,“于长玉。”

“……嗯。”

“只此一回。”

……

我心底刹那间归于平静,仿佛静水从山间流淌过,我一如往日盘腿坐在石头上,山涧鸟鸣,树影花香。

忽一阵清风拂过,我便知,我已经对无所事事的从前无憾了。

我意识一直模糊不清,偶尔能感觉到有人替我擦拭身体,温热的棉布轻轻触过不停翻痛的地方,换药换衣,温柔且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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