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之国(90)

作者:安化军 阅读记录

王宵猎愣了一下,才道:“自立国时候起,太祖便就免了这些小商贩的税款。怎么现在要收?”

那汉子上下打量王宵猎,不屑地道:“现在什么时候?金兵入侵,不得不兴大军。军队里的人可是要吃饭的,不收税款,钱从哪里来?”

王宵猎道:“这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汉子道:“自是前任知县定的。曹押司公忠体国,可是抓得紧!”

王宵猎看了看半大孩子,又看看这汉子,沉声问道:“你不认识我?”

那汉子道:“我知道你是哪个厮鸟!叶县城里,不要乱管闲事!”

邵凌上前厉声道:“小舍人是本州知州!你如此说话,莫不是不想活了!”

那汉子听了,吓了一跳。仔细打量王宵猎,见他二十岁左右年纪,身形长大。身后几个汉子,俱都魁伟异常。对邵凌的话,有几分相信,低下头不再做声。

王宵猎叫过卖梨的孩子,低声问道:“现在城中做生意,交的税多吗?”

孩子道:“似我们这种叫卖的,若被抓到,一日就要百文。而且官府不是收一次税,运气不好,一天被收三四次也是有的。他们只说不属同一个衙门,我们寻常百姓,哪里知道那么多?除了官府,还有街头的游手闲人,也时常勒索钱财。”

王宵猎皱眉:“如此说来,你这生意想赚钱可不容易。”

孩子道:“是以只能用布盖了篮子,不让人看到。而且腿脚要麻利,一个不好,要跑得快。一时命蹇被抓住,许多日就白做了。”

王宵猎点头。微微叹口气:“如此做,百姓还怎么过日子?好了,你自去吧。今日我便吩咐汝州各衙门,似你们这种小商小贩,不再收税。”

那孩子有些不信,见一边的汉子不说话,千恩万谢地去了。稍离开几步,便跑得飞快,倾刻间不见了踪影。显然刚才把孩子吓得不轻,生怕再出意外。

王宵猎无心再逛街。对邵凌道:“我们回县衙去。”

到了衙门,王宵猎吩咐把押司曹格叫来。道:“今日我在街上,买了几个梨吃。突然就出来个汉子抓了卖梨的,要收他税款。本朝立国,太祖时便就免了这些小商贩的税款,如何这里还收?”

曹格拱手:“知州,一县里千头万绪,处处用钱。不收税,如何能够支持?”

王宵猎道:“税岂是地方可以自己加的?收得多了,百姓民不聊生,商业不兴,那岂不是更加没有收入了?好了,你去把现在县里到底以何种名目收税,从两税、杂赋、和买、杂捐,到城中商税,所有名目全都要列得清清楚楚,拿来我看。”

曹格听了,有些为难:“禀知州,此事有些难。我们许多税,是包给拦头等人,哪里算得清楚?”

王宵猎看着曹格,缓缓地道:“曹押司,你在叶县为吏,有十多年了。做本县押司,也有七八年之久了。若说这些你不清楚,以为我信吗?给你半天时间,速速理清楚了交给我!”

见王宵猎声色俱厉,曹格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拱手称是。

看着曹格出去的背影,王宵猎对一边的邵凌道:“现在治下各县都没有官员,靠着吏人治理。这些吏人在地方牵连甚广,手段又熟,着实头大。”

邵凌道:“小舍人若是不满意,把他们换掉就是。”

王宵猎苦笑着摇摇头:“换了他们,又让什么人做呢?一县之内,识字的就没有多少,熟悉吏事的更是只有他们。要让地方安定,一时之间,他们可是换不掉的。只能够严加管束,明白立下规矩,并没有其他办法。治理地方,谈何容易啊!”

地方州县,可以没有官员,但却不能没有公吏。没有公吏,就全乱套了。这些人看着讨厌,却又不能没有,十分让人头痛。

王宵猎可以跟此时一些强人一般,完全不管地方,事事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可那样做,地方会混乱异常,经济怎么恢复?此时王宵猎纵然心中有数不清的想法,没有人去做,就一切成空。

一个势力,不管是军事,还是民政,没有干部,什么事情都推行不下去。只有几个月的时间,王宵猎怎么培养出干部来?现在人手不足,事事都觉得受掣肘。

一个汝州就如此难治,如果占了南部几州,真不敢想会遇到什么困难。

第97章 万事有度

抬起头来,王宵猎使劲揉了揉额头,看着外面发怔。

曹格把县里收和税赋名目送来,王宵猎仔细验看,直看得自己头大如斗。名目太多,数目又杂,而且每笔钱收上来都有用处,一一列得分明。仅从这些文书上看,还真是一丝都变不得。

宋朝的税赋,单从朝廷正税看,其实不多。但除了正税之外,还有加税,还有各种折变、支移、加耗、斛面等诸多的名目。还有和买、科配、和籴等名目,从本来的正常交易行为演化来的。还有役钱等等本来是改变科役制度收的钱,最后变成了税。杂七杂八加起来,数目惊人。

休息了一会,王宵猎命人把曹格叫了进来。

曹格行礼。王宵猎轻拍桌上的税簿。道:“曹押司,按这上面,百姓税赋可是极重。”

曹格道:“知州,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不收税赋,州县里诸多花钱的地方,还有上缴朝廷,钱从哪里来?这上面的钱,都是不得不加。”

王宵猎轻轻摇了摇头:“我听人说,朝廷多收一文钱,百姓负担就要加五文。也就是说,这些收的钱,绝大部分,还是被州县公吏分了。”

曹格苦着脸,连连摇头:“知州,那只是不知吏事的官员随口说的而已,怎么可能如此?你看这税簿上面,用处我都详列出来,可有不当用的地方?”

王宵猎道:“倒是可惜,你碰到了我这个真能看懂账簿的人。我仔细看了,其中一大半,约六成的钱粮,其实是不知去向。也就是说,你们收了这些钱,账簿上虽然记着,实际没有去向。”

曹格两手一摊:“知州为何如此说?上面明明都记得清楚。”

王宵猎随手翻开账本,道:“这上面一大半,都是昨日买了多少鸡鸭鱼肉,前日买了多少酒。酒肉干什么用,就不清楚。这还是小钱,还有许多是今天雇了多少人,明日送物品去哪里。到底雇了人来做什么,为什么送物品到别县,却没有说明白。也就是说,只是书面记账而已。”

曹格脸色一变,只是道:“自古以来如此。这些杂事,如何能够记得清清楚楚?”

王宵猎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案边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曹格,道:“我明白,县衙里许多的公吏、差役,实际上没有俸禄的。可不发钱,怎么会做事?钱要发,账面上自然就有许多糊涂账。自本朝立国就是如此,日积月累,自然越来越乱。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养大军,处处缺钱,这样糊里糊涂就不行了。账必须要清楚,以前的旧习惯必须要改。”

曹格拱手,站在那里不吭声。

王宵猎看着曹格,加重了语气道:“除此之外,官员要拿钱,胥吏也要拿钱,这些钱当然不能记在账上。只能换个名目。大部分所谓的糊涂账,都是如此了。”

曹格急忙道:“知州为何如此说?一县账目不知多么麻烦,有些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王宵猎摇了摇头,一时没有说话。不说这个时代,后世的历史研究,对这些古代财政花活,不知多么详细。谁不知道账面上一个数字,实际又是一个数字呢?百姓负担,最沉重的不是朝廷收多少钱,而是基层官吏在这个数字上面又加了多少钱。

此时的官员,对这个现象也不是一无所知。许多官员都曾经上奏,特别是任职三司、户部的。可发现问题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纵然许多人指出弊端,却没有解决。不但没有解决,随着时间推移,还越演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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