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大红袍怎么觉着比以前香呢。”陈辰咂摸着说道。

老金顿了顿，“这是六安瓜片。”

得，出了个糗。

但陈辰已经习惯了，坦然承认：“我不懂茶。无论喝多少次，尝多少种，我也品不出什么区别。在我尝起来都是带点苦味涩味的热水罢了。”

老金细细品着茶，轻轻一笑：“我老了，也摸不清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喜好。所以这些年才把你全权交给了阿淼。但我终究是高估他了，也高估了周泽清。”

陈辰有点好奇：“你本来给周泽清下的命令到底是什么？”

“我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杀掉你。”

“可我有回溯，死不掉？”

“你的回溯并不是完美的。通过上次的事情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只要你与其他异能者一同死亡，就会在这个过程里吸收到他们的能力。但为之付出的代价是，你的回溯时长正在缩短。”老金品着茶说道。

屋内三个女生的脸色同时一变。

“缩短……是什么意思？”伊瞬颤抖着声音问。

老金问：“你最开始觉醒回溯能力时，能回溯到什么时间以前，你自己清楚吗？”

陈辰：“四十八小时以上。”

“所以你其实相当于只有两天的命，只不过一直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循环。钢铁脉搏把你和异能者一同死亡后吸收能量的这一过程称为‘暴胀’。每一次暴胀的发生，理论上都会增强你的横向实力，也就是你的异能强度。但你的纵向实力，也就是回溯的时长，却是会随之被挤压空间不断减少的，这就是能量守恒。而钢铁脉搏已经通过一些手段计算出来，每进行一次暴胀，你的纵向能力都会出现2.73秒的次方递进式的时效缩减。”老金语气平淡地陈述道。

伊瞬和叶然都还没回过神来，陈辰默默地掏出了光表的计算器功能开始算。

按照这种递进的方式计算，她暴胀七次后，能力只会缩短半小时，看起来不算多。

但如果暴胀十二次，回溯时长就会减少47.6小时。

这时她就只有几个小时的命活了！

如果暴胀十三次，她的回溯时长就要减少129.96小时。

如果暴胀二十七次，她的回溯时长将减少6941年……

陈辰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

原来她并不是无敌的，原来她的弱点这么明显，原来敌人们对她弱点的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得多！

她能活到现在，全凭运气。

如果李浩淼当时没有冲出来拦住自己的暴走，如果华晓廷没有出现分散周泽清的注意力，如果周泽清没有执着于复仇而选择认真执行任务，如果伊瞬再晚一会儿出现……

这些情况但凡发生一种，她现在都已经是具尸体了。

“你为什么好心告诉我这些？我们不是敌人吗？”陈辰许久才回过神来，问。

老金定定地看了陈辰许久，为她面前的空杯子里再斟上一杯茶，“小泼猴，不论你承不承认，这些年来我确实是把你当成女儿养的。当年第一回 见你，你八岁，扒在路边的垃圾桶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尖和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像只小瘦猴。我那时想着像当初接回阿淼一样，把你也接回来吧。可我才往你那个方向迈出一步，你就一溜烟地吓跑了。”

陈辰隐约记起了老金说的这件事，确实有这么回事，“拜托，你是传闻里每天吃一个小孩当早饭的金市老板，我怎么可能不跑？”

老金失笑，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我会吓着你，不忍心把你抓回来。我想着你太小了，等你长大点，胆子也大一点，应当冲着利益关系也知道跟着我更好了。当时怕你饿死，就安排了个人把你收进组织里带着，跟着历练历练。”

陈辰一愣：“邓戚原来是你安排的？”

“不然你以为一个街头小混混，会收个女孩子在组织里跟着么？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我的命令，你遇上邓戚还想跟着他，只有当性/.奴这一种可能。”

原来如此。

这倒是解答了她的很多疑问，比如邓戚为什么对妓女那么狠，对她却那么好，在女性不乔装出门就大概率要遭到性侵的十八街区，她竟然能好好度过自己最弱小的那几年。

原来竟然还是托了老金的福！

“那块手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预先知道我能打开，而且只有我能打开？”陈辰问。

老金抿了口茶，不答反问：“陈经意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那我也不想告诉你。”

“我要是把你吊起来严刑逼问呢？”

“我一介老头子，拷打可挨不了几轮。”

陈辰其实也只是开玩笑的，但凡是老金这种人不想说的事，把牙齿咬碎都会带进坟墓里。

“那我妈到底是谁，这个你知道吧？”

“嗯……算是知道。但我不会说。”

“不会说？意思是你跟我妈不熟，点头之交呗？”

老金无奈一笑，“你不必再套我的话了。与你身世有关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想从我口中知道。我相信陈经意应该至少给你留下了线索，你就自己去调查吧。”

陈辰被老金堵了回来，很不甘心，但她也知道老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看来走不了任何捷径，只能去白漠城的光明未来研究所解读了芯片，才能解答她这些年一直以来对身世的疑问了。

老金：“小泼猴，你还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陈辰想了会儿才问：“你当年在零墟排名第几？”

老金的声音低哑：“……第八。”

陈辰啧了一声，“才第八啊？那你比陈经意还逊，他那德行还能排到第六呢。你们零墟死掉的那几个人都分别是谁？”

老金没有回答。

“……老头？”

老金仍然保持着静坐的姿势，半张着的嘴角淌下一行漆黑的血渍。

他已经死了。

无声地死了。

他没有在茶里下毒，而是在他自己茶杯的杯口上下了毒。

他之所以回答陈辰的一切问题，是因为他已经认输，放弃了他作为零墟一员的使命。

在这场茶局上，他脱下了金市老大、蓝启老大的身份，放下了零墟沉重的枷锁，他只是一个请小辈喝茶，聊聊人生的，普通的长辈。

陈辰突然控制不住，两行眼泪决堤而下。

她早预料到她会跟老金撕破脸，她早设想过无数次自己总有一天会拿着武器跟老金打得你死我活，她想过她打赢的局面，也想过他斗赢的场景。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她竟然没有半点打到敌人获得胜利的喜悦，只有悲伤。

无尽的悲伤。

如果这是个和平的时代，她是不是能真的被老金收养，安安稳稳做个孝顺的义女呢？

可惜，根本没有这个如果。

如果真是和平的时代，没有零墟，没有迭代，她和老金本不该相识，或许她也根本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伊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一张手帕纸帮陈辰擦干眼泪，“姐姐，你还有我。”

陈辰抱紧伊瞬，带着鼻音闷闷地回了个“嗯”字。

缓了大约一分钟，陈辰抬起头，除了眼圈发红外，表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我们回去吧。”

临离开前，她还是对着老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老金死后，整个蔚蓝重启彻底被李浩淼完全继承。

李浩淼在当晚以病逝为名义举办了老金的火化与哀悼仪式，有关蓝启的一切负面影响都推到了周泽清身上，让周泽清成为了另有所图的“叛军”。而老金则是那个一手创建蓝启、始终初心不改一心为民的圣人，甚至还为老金在蓝启营地内建了一座纪念碑。

民众们自发为慈善家老金的逝去哀哭悼念，听说还有好几个在纪念碑前哭到昏厥过去的。

陈辰对李浩淼的决定未置可否，没有去参加整个仪式，但她跟李浩淼把老金留下的所有茶叶都要了回来，自己在办公室里收拾出了一个专门的茶柜，把所有茶叶罐都整齐地拜访进去，按照老金一惯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