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126)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阿妹家的屋檐本就低矮,光线不足,仅有的一扇小窗又被粗糙的麻纸糊住,使得屋内更显昏暗。

一进门,顾山青眨了眨眼,方才看清窗户下有一方土炕,炕上用一重重粗大的麻绳绑着一个壮实的青年,正在拼命挣扎,无疑便是虎子了。

这虎子生了一双浓眉大眼,若在平时,五官应当很是周正。然而此时,这周正的五官却完全被他的表情破坏了。

他明明目视虚空,却好似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一脸惊恐,大张的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让他的面目更加扭曲。只消一眼,便能瞧出这不是一个正常人。

王伯俯下身,轻轻摇了摇他,唤道:“虎子,虎子!舅舅来看你了,还认得舅舅吗?”又道,“舅舅带了一位神医来看你,你很快就会好了!你听见了吗?”

虎子盯住他,一时间眼神凝定,似有所觉。

王伯神色一喜,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又“啊啊啊”地大叫着,手脚挣动起来。

林神医轻拍了拍又失落下来的王伯的肩膀,道一声:“借过。”便去为虎子把脉。把了须臾,神情却愈发专注。

把完脉,他收回手来,想了想,隔着衣服在虎子身上点按一阵,又从药箱中掏出一套银针,回头对他们道:“我需要安静。你们都先出去。”

顾山青跟着王伯和他妹妹从屋里出来,问道:“虎子在发病前,也住在家里么?”

阿妹家院落很小,他们刚刚从中出来的房间显然就是主屋了。主屋里除了一张土炕,余下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张歪歪扭扭的小几,以及几把将将能坐的板凳,怎么看也不像能住下三人的样子。

阿妹瞧了哥哥一眼,见他点头,嗫嚅地道:“虎子以前在城南头做工,不在家里住。只在休息的时候回来。”

顾山青一指主屋:“也睡在这里?”

阿妹摇摇头:“不。后院还有一间屋子。”

顾山青道:“能否带我去看看?”

——他小时候家门附近便有一个疯子,说是妻子跟着别人跑了,他便疯了,时时为邻里小儿所欺。他的父亲常常去将那些小孩赶跑,对顾山青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之后他与师父走南闯北,更是见过各种疯癫狂乱之人,渐渐明了他们的种种疯狂其实乃是心魔所致。人生起伏、情感得失、往来际遇,这些人画地为牢,将自己囿于其中,于是再也不得脱困。

尽管虎子的症状与他们不尽相同,但他的发病若是也有外界刺激的因素在,也只能去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找了。

林神医医术高明,顾山青自是拍马也不能相及。但他也想以自己的方式为王伯稍尽绵薄之力。

问完,阿妹点点头,领着顾山青向主屋的一角走去。

正当顾山青心中疑惑,突然发现原来在墙脚处有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穿过这缝隙,便是阿妹家的后院了。

她家前院便小,后院更小。只有一间小屋和一个堆满木柴的角落,仔细看,才能看清柴火后矮矮的灶台。

顾山青一眼扫过,却是一愣。在灶台附近随意堆着的破旧家伙什中,竟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约有三层高,红木所制,外壳上隐有漆纹。

王伯注意到顾山青的目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肯定奇怪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吧!您记不记得之前人皇祭,人皇殿发放了许多食盒,说都是人皇晚宴上的菜式?我外甥去排队排了一个通宵,交了运,抢到了一个,这就是那时候的食盒。”顿了顿,又赧然地道,“其实按理说吃完了该把东西给人送回去,但我外甥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又确实没人追查,就这个一直留着了。顾大人您千万不要见怪!”

顾山青摆了摆手,道:“念君殿下乐善好施,原本也没有强令人交还回去,这又什么可见怪的。走吧!”

他们后院的小屋比这院落更为可怜。一脚踏进门,便能将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对着门的是一张窄榻,除了些陈缸旧罐、破衣薄被,再无他物,没有任何虎子曾经留下的痕迹。

顾山青将所有的角落一一仔细瞧过,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便也只能作罢。

他们三人回到前院,正好林神医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王伯急忙上前,问道:“神医,您看如何?我这外甥,还有得救吗?”

林神医摸了摸下巴,也不看他,若有所思地道:“他这癫症,很不寻常啊,似乎不是他自己得的病。”

王伯一愣:“不是他自己得的病……这是什么意思?”

林神医摇了摇头:“这方面不算我的专长,我得回去翻一下记录才能确定。你们平时家里可都有人?我随时过来可否?”

王伯连连道:“可以的可以的,虎子现在这样子……也离不了人,您随时过来都行!”

说完,阿妹突然拽了拽哥哥的衣角,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王伯惊讶地望向阿妹:“这是真的?”

阿妹点点头。

王伯犹豫片刻,对顾山青和林岩树陪笑道:“我妹妹刚对我说,她之前一个旧邻居家的儿子不久前也突然犯了病,和虎子发作时的样子十分相似,她不知道和虎子的状况有没有关联,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对您说……”

原本神思似已飘走的林神医蓦然回头:“与他症状相似?还有这样的事?他家离这里远不远?”

王伯连连摇头:“不远,不远,离这里很近!要不……我现在就领您去看看?”

林神医道:“那就走啊,还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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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分身乏术

92

阿妹要留在家中照管虎子,只能由王伯在前方带路。

他对这一片也算不得完全熟悉,三个人走走停停,不时辨路,又接连问了几户人家,才找到阿妹这位旧邻居如今的居所。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两扇挂了锁的木门。

王伯拍打一阵,又隔墙叫了几声,无人应答,却听“吱呀”一声,旁边的门开了。门里走出一个披着短衫,握着烟管的老人。他嘶哑着声音道:“别拍了,他们搬走了。”

王伯道:“搬走了?”

老人道:“对,搬走了。”

顾山青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上前微微行了一礼,问道:“敢问老丈,知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搬走?”

老人嘬了一口烟管,吐出一口烟来,才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家大儿子突然发了疯,赚不来钱了,在这活不下去了呗!”

顾山青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又道:“那您知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

老人嗤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们这些野草浮萍,无非是哪里能活下去,搬去哪里了!”

只得作罢。

之后送林神医回了一归堂,顾山青赶回镇异司,收拾了收拾便准备去守城门,尚未出门,突然被在案前鼓捣什么的谢丰年叫住了:“你干什么去?”

顾山青脚下一顿,老老实实地答道:“去守门。”

谢丰年嫌弃地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去守门?别去了!城门那边有我替你盯着,你得跟我去个别的地方!”

顾山青一愣,道:“什么地方?”

谢丰年傲慢地瞥他一眼,道:“当然是,能找到被偷走的赃物的地方了!”

马车骨碌碌地前行,顾山青掀开窗幔,发现他们正在往城北走——尽管刚才稀里糊涂地跟着谢丰年上了车,他依然没听清他们要去哪。

如果说在城中人君殿和妖王宫附近,人与妖虽然能够和平共处,但仍是按照自身的习惯在不同的范围里生活、行动,只是这些界限稍有模糊,那么在城北,这个界限则是全不存在。

破烂的灰砖瓦房与枝蔓交错的树屋相接,人来人往的热闹旅店旁是延入地下,不知深达几丈的幽幽石洞。人和妖不论身份,不论目的,或长住,或短居,都可以在此处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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