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165)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他母亲的病过了很久才好。她将自己关在家中,却不时有头戴大花的大娘跑来敲响他们的院门。

母亲开始时不肯让她们进来,却架不住她们契而不舍的执拗。当她放下门闩,敞开大门,尚未开口,白鸿就看到那位花枝招的妇人伸出一根尖尖的手指,指向了他,说:“大妹子,你不考虑自己,也该考虑考虑你的儿子!”

母亲让她进了门。而后,她便成了他们家的常客。白鸿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斜着看向他的眼神,不喜欢她夸张尖利的笑声,也不喜欢她每次来,母亲总要在屋中与她谈上许久,不让白鸿进来。

而后,终于有一天,她来了最后一次,带了几个人和一顶颜色鲜红的小轿。

那轿子载着他和母亲进了一道小门,他们便从此住了下来。

和他们的家里比起来,这里的院子很大,似乎走到哪里都有人包围着他们。母亲领着白鸿穿过一道道门,来到一间巨大的堂屋。堂屋正中坐着一个长相威严的中年男人,母亲指着他,说:“阿鸿,叫‘父亲’。”

白鸿知道这不是他的父亲。哥哥说,他们的父亲早就死了。而现在,他的哥哥也和他去了同一个地方。可他不想让母亲为难。

他叫了,声音很低。而他的这位新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他说了些什么。白鸿看到他的嘴唇在动,耳畔却一片模糊,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母亲应承了几句什么,又领着他转向一边,说:“叫‘哥哥 ’。”

仿佛有一根羽毛在白鸿的心口轻轻地骚了一下,他抬起头。

眼前的少年比他哥哥的年纪更小一些,却比他的哥哥胖上许多,没有他的哥哥那么好看,正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斜眼看着他。

他的眼神似乎和那位领着轿子停在他们门前的妇人有些相像,都好像细小的针一样,一根根刺在他的皮肤上。可那根羽毛仍在白鸿心上不停地轻搔,他想,没关系,他又有了一个哥哥。

在那位新父亲的安排下,白鸿与他的新哥哥进了同一个学堂。

他的新哥哥人缘很好,到了课间的时候,总有许多人围在他的身旁,与他谈笑。

有时白鸿也想凑上前去,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当他对上哥哥的眼睛,他的哥哥总会冷淡地撇开头,就好像白鸿不存在一般。

哪怕是放课回家,他的哥哥也总是和友人走在前方,从不等他。

学堂里的人三三两两,只有白鸿是孤身一人,就像一个孤单的影子,缀在他哥哥的身后。

母亲鼓励他主动一些,主动去与哥哥交流、说话。

可白鸿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他也曾经鼓起勇气,穿过整座大院,来到他哥哥的门前,却被守在门口小姐姐拦住,温柔地道他家少爷正在休息,不让任何人进去。然而下一刻,白鸿便听到阵阵欢笑声从院中穿了出来,是他们学堂的同学来到他家中玩耍。

他的哥哥不想理他。

白鸿渐渐感觉他的心上仿佛坠了一块沉重的烙铁。

可是,他是人,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烙铁呢?所以,那必定只是他的错觉。

白鸿紧紧抓住他带到这大院里的那对泥人,那是他天上变成鸟的哥哥留给他的。只要抓住那泥人,白鸿就觉得哥哥仍在他的身边。

白鸿是他们学堂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识字晚,学得却很快。做出的文章慢慢地得到了先生的赏识,时常在课堂中念诵。

一天课间里,白鸿正在对着眼前的空气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发出一阵窃笑,远远地道:“喂,你看那小子又在看你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厌烦地道:“是啊,这家伙总是缠着我,‘哥哥、哥哥’的,简直烦死人了。”

白鸿回过神来,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又望向了他哥哥的方向。

眼前的一切晃动起来,白鸿眨了眨眼,眨掉浮起的泪水,收回目光。

说话的人却又道:“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让他替你做功课算了?你让他做,那小子肯定也不会拒绝吧?”

他哥哥似是一愣,才道:“说的也是。”

接着,白鸿便听到向他走来的足音,一张空白的纸被拍在他的眼前。他的哥哥道:“喂,今天的文章,你帮我写!听见没有?不许让先生看出来!”

白鸿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第二日,先生破天荒地第一次表扬了他的哥哥,甚至通报到了他们的父亲那里。

他们的父亲大为喜悦,奖励了他们许多贵重的礼物,而他的哥哥则自此再也没有自己做过功课。

从那以后,他的哥哥偶尔也会支使白鸿去替他和他的朋友们买吃的。

第一次时,白鸿嗫嚅地道:“我身上没有带够钱。”

他的哥哥便回给他一个讥诮的眼神:“你娘在我爹那搞了那么多钱,怎么也没有给你几文?”

便扔给他几个铜板。

钱不够,白鸿只得先向摊主赊着,之后再还。

白鸿把母亲给他的所有钱都带在身上,可仍是不够。

他的母亲心疼他,却也没有向他们的父亲通报,只变卖了自己的首饰,为他补足。

云片糕、糖葫芦、炸春卷、炒栗子,它们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味道。可白鸿有时也会给自己买上一份。

把它们拿在手上,他总是有几分高兴。它们似乎让他与哥哥更亲近了一分——不论是天上的哥哥,还是地上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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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白鸿

替哥哥做功课,帮他买吃的,这成了白鸿的日常。

他的哥哥仿佛终于容忍了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跟在自己的身旁。

只是,少年人总是喜欢玩的。有时在放课之后,他哥哥会和朋友约着出游,便让白鸿自己回家,随意编出一个理由,只道先生有事,把他留在了学堂,要晚些回去。

他们的父亲从不起疑,白鸿便一次又一次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离开的背影,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晚的安排,渐渐远去。

一日,他哥哥的朋友不知从哪里得了几只漂亮的角弓,便相约在休沐时去城郊野猎。或许是白鸿渴望的眼神太过□□,其中一人竟破天荒地问起了他:“怎么,你看什么?莫非……你也想去?”

白鸿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一伙人发出一阵嬉笑之声。

那人也瞥了他哥哥一眼,眼神里突然好似闪过一道光。

他一勾嘴角,拖长了声音对白鸿道:“其实让你跟我们一起去,也不是不行。”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今天夜里还要去大槐树底下看看,看看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你也必须跟我们一起去。”

“大槐树?”白鸿迟疑地道。

那人道:“对啊,城北的大槐树。你不会不知道吧?”

白鸿是知道的。

在城北有一片荒坟,坟上有一棵巨大的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根须虬结,掩藏着一个深深的大洞。据说如果有人在夜晚时分偶然路过,便能看到有诡异的人影和火光在洞中闪动。

城北原本就十分荒凉,时常传来有人失踪的消息。

而在很小的时候,他的哥哥就曾对他说过,道以前有几个好奇胆大的孩子在夜里想去一探究竟,结果全都没有回来。第二日大人们四处找寻,没有找到他们的影子,只看到槐树的根须深处,藏着几具崭新的白骨。

白鸿不知道哥哥说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为了吓唬他而编出来的谎言,但如他所叮嘱的一般,白鸿从不曾试图去以身涉险。

他望向另一位哥哥。他的哥哥避开了他的目光,瞥向高高的天花板,就好像那里突然生出了什么有趣的图案。

说话那人仍在咄咄逼问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你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你不敢去吧?这都不敢去,你还想和我们一起去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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