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22)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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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息壤

顾山青第一反应是这可真像陈老太爷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还了魂,接着就想起文书里提到的陈家老忠仆似乎也是这个岁数。

那老仆嘶哑着嗓子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快滚!”

刚刚一愣神错过了表现的机会,马知县正暗自后悔,这时看这老仆送上门来,不由心中暗喜,如游鱼般挤到张文典和谢丰年之间,昂首从鼻子尖俯视他道:“大胆!这几位可都是镇异提刑司的大人,是特地从王都来查你家老爷的案子的,怎么能容得你这么无理!还不赶快谢罪!”

老仆也认出了他,冷笑一声,道:“呵,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废物。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滚吧!”

说着,哐当一声撞上了门。

马知县傻了眼,一扭头,正对上谢丰年十分嫌弃的目光。

这门一撞,不空和张文典又费了许多功夫和口舌,才让那老仆把他们放将进去。给他们开了门,老仆一句话也未说,便回了自己的门房,一关门一插闩,是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他们了。

而他们也顾不上理他了。

这小院坐北朝南,是寻常的布局。不大的院落里,老仆所在的门房对面是窄窄厢房,与居中的小楼相接。小楼的大门紧闭,有一折的木阶连着楼上通廊,通廊檐下的两道门一宽一窄,隔着一扇窗,也紧闭着。

这都没什么问题,问题在这寻常院落里肉眼可见处的墙壁上。

——不在于墙上有什么,而在墙上什么都没有。

不空清了清嗓子,问:“马大人,敢问您文书上说的鬼画符在哪?”

马知县仍在对着紧闭的门房恨恨地小声咒骂,此时听了问题,一拍脑门,赶忙上前,摆出一张苦脸道:“哎哟,看小官这个脑子!忘记告诉大人了。当时附近的镇民听说墙上凭空出现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害怕得紧,陈老爷一死,更是人心惶惶,小官不得已,就让人用白灰把墙抹了……”

“在抹墙之前没把它们拓下来么?”张文典问。

“这……您说那些东西来得那么诡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谁敢拓啊?要是再出什么别的事,小官也担待不起啊!”

不空走到墙边,摸了摸符文盘布下粉白的院墙,道:“这墙抹得当真不错,实在是可惜了。”接着便从袖中摸出一杆笔,问马知县道,“大人记不记得之前哪里有画符?一处就好。”

虽然十分疑惑,马知县依然是快步走到他身旁,囫囵地指了一指:“我记得这附近是有的。”

“多谢。”不空点点头,舔了舔手中的笔尖,提腕落笔。柔软的狼毫如切豆腐般破开了墙面,留下一道近尺长的深痕。

不空对那深痕观察了片刻,又运笔在其中某处蘸了一蘸,松开了手。

他松了手,那笔却没有落下,而是在原处直直立起,顿了片刻,就像依然在不空手中一般势如破竹地在墙面上横扫而过,腾起阵阵烟尘。就在烟尘笼罩下,一线殷红若隐若现。

“好了。”不空拍了拍手,一回身,正对上几人直直盯着他的目光。

他一愣,哂道:“小僧之前偶然发现几座古刹墙壁底下不知怎么藏着许多壁画,十分美丽,才做了这笔。否则自己动手清理的话,岂不是要累死小僧?”

马知县在笔凭空立起时就惊呆了,回过神来后依然瞪大了眼睛绕着那恣意来回的笔左看右看:“了不得,大人果真了不得!”

“这么细,清干净得花多久啊?”谢丰年又道。

确实,虽然狼毫笔在墙上移动的速度很快,但划过的痕迹确是细了些。

不空摸了摸鼻子,眼睛往院墙上一扫:“怎么也得……十二个时辰吧。”接着心虚般补充道,“也不是没有大笔,但还是小笔来得精细。那些壁画都很脆弱的!”

张文典想起什么一般:“你说的古刹,不会是王都城东边的古刹吧?”

不空看起来更心虚了:“你怎么知道?”

“清理的时候……你没守着吧?”

“阿弥陀佛,要想让壁画全须全尾地露出来,花的时间可要比十二个时辰多多了!”不空辩解道。

张文典突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斜眼瞅不空道:“这么说城东古刹里昼夜不休到处乱画的鬼,原来是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谢丰年指着不空放声大笑——笑声里格外浮夸的部分无疑是对不空骂他懒鬼的复仇。

顾山青在一旁也不由乐了。

他也听说过这个传说。

王都城东门外有一座不知是何年何月造的公主祠,公主祠后有一片同样不知年岁的古刹。这些古刹离王都有一些距离,平时也没什么人去,除了偶尔去城外郊游的文人雅士到寺里吟风弄月吟古诵今,就是想赶路进城,却没追上宵禁时辰的旅人投宿,节省银两。

一夜,一位行商照例到古刹投宿。在进门前他就听到有窸窸窣窣之声,也没在意,只当是寺里有老鼠,人来了,它们自然就跑了。可等他点好了油灯,铺好了稻草,准备睡了,那声音却依旧不停。

行商被吵得烦了,就举着油灯在地上四处寻找,想找出老鼠洞,吓走老鼠,却哪里都没有找到。就在他终于要放弃,想舒展舒展身子直接睡觉时,一抬眼,看到只剩半个脑袋的佛像后有一杆笔无由而动,扫过之处现出一双金刚怒目,正死死地盯着他。

行商大叫一声,当场吓晕了过去。

第二天等他醒了,也没敢再确认,立刻连滚带爬地从古刹跑出来,直到进城投了宿还没定下惊魂。王都的说书人是何等人精,当即看出他的不对。等问清楚了来龙去脉,这说书人也是好事,立刻就领了一帮人跑去了他所说的古刹——那笔,还在墙上。

有胆大的拿了根树枝去碰笔,笔应声而落。又有识画的看见了墙上的画,认出那是古时候的画法——连壁画本身都黯淡褪色,仿佛早过了千年之长。

而前夜行商看见的,正是壁画里金刚天王的眼睛。

这伙人试着把笔放回墙上,却放不回去了,又对着那墙惴惴等了半日,碰上了个和尚。

和尚听他们说了前因后果,道:这必然是古时的画师未偿所愿就英年早逝,化而为鬼依然心有不甘,便在这古刹里作心中之画。既然他无意作恶害人,便无须理会,任他去即可。

一伙人心悦诚服。

后来过了些时日,行商在王都办完了事,心中好奇,又跑去那古刹瞅了一眼,再次看到了一杆笔,换了一堵墙,依然在空无一人的寺庙里挥洒来去。他也未再多事,安安静静退出来就走了。

再后来,说书人把这经过编成了个感人的故事,时时在旅店里说起。每每说到最精彩处,就把他带回来的那杆笔拿出来以作实证。

乃成王城一景。

时至今日,依然不时有人慕名去看那几座古刹里的壁画,就连顾山青刚到王都时也没能免俗。

“怪不得你也不心疼你的笔,那时候被人顺走了不少枝吧。”谢丰年笑完了,道。

“咳。小僧后来施了个小术法。”

“什么术法?”张文典问。

不空对马知县道:“马大人,你且去试着拔一拔那笔。”

马知县闻言走到笔前,伸了一只手去拔,没拔动,又换了两只手,甚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拔动。那笔依旧从容自如地在院墙上游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马知县气喘吁吁地松开了手,眼睛瞪得更大、分得更开了:“了不得,大人实在是了不得啊!”

不空温文一笑:“大人过奖了。这样不必管它,等十二个时辰后我们自然知道墙上到底涂了些什么。”

“好的,好的!”马知县连声应和,又抬眼看了看西下的日头,搓了搓手道,“几位大人,您看这天色不早,小官在驿站给几位安排房间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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