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40)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谢丰年的法器总共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除去他沉入土中的时间,以及预留出来收服息壤和上到地面的时间,顾山青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炷香。

因为并不知道息壤对灵丝会作何反应,又会不会因灵丝而对他敬而远之,顾山青决定先默数三百个数,若息壤毫无反应,便把灵丝撤掉,再默数三百个数。

然而,就在他数到第二百五十六个数时,一股湿冷、黏腻的触感爬上了他肌肤,仿佛从坟墓里爬出的死尸将腐烂到一半,腐肉将落未落地连在骨头上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臂上,而从那手上掉下来的蛆还在微微蠕动。

来了!

这念头还不及成形,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他手臂上的裸露的皮肤在一瞬间便被腐蚀殆尽!

灵丝本能地往息壤处汹涌灌去,却也只是稍稍延缓了一点它侵蚀的速度。

顾山青咬紧牙关,将早就备在另一只手里的“缚乾坤”往息壤处拍去。

却没想到,即便他甚至都感觉到了符纸下息壤微微蠕动的触感,缚乾坤依然毫无反应!

不管用!

息壤侵蚀得越来越深,疼痛益发剧烈,再不采取点什么行动,他的手就真的要断了!

不及多想,顾山青以灵丝为刃,手起刀落,迅速而干脆地切下了息壤黏着的血肉,纵灵丝将它远远地往土中抛去!

切口见骨。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痛一瞬间席卷全身,顾山青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现在远不到可以晕过去的时候。

他咬紧舌尖,翻手取出张文典给他备下的回春符,甚至莫名分出一点心神在心中暗暗苦笑:幸好张文典嘱咐得仔细,甚至在出发前勒令他复述了一遍哪个符在哪。否则在剧痛之下,他当真不一定能立刻将符咒之力化入灵丝。

回春符甫一接触伤口,剧痛当即一缓。

顾山青松下一口气,回过神来,又陡然生出一丝懊悔:就在他处理伤口的这短短片刻,息壤已经将他灵丝联结的那片血肉吞噬殆尽。

他找不到息壤在哪了。

只能先上去了么?

顾山青心有不甘,再次闭目凝神,以心神为引,极尽所能往土中探去,想做一番垂死挣扎,看看能不能找出息壤的蛛丝马迹。

却不料这一探,他的呼吸骤然一停。

在土壤深处,有星星点点的银光自黑暗中凭空浮现,仿佛被什么磁石吸引一般慢慢汇聚到一处,凝成一道似光非光、似雾非雾的点点光流。这光流涌动不歇,千变万化,直至最后,竟聚作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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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息壤

虽然之前只见过一面,这人形又如烟似雾,面目五官模糊不清,顾山青却陡然意识到了他是谁——他是蟒山里那个断了头的哑樵夫!

而那樵夫显然也发现他了,遥遥地冲他点了点头,伸出手往黑暗中指了一指,又指了一指。

顾山青一愣,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本能地开口问:“什么?”说完立刻懊恼地咬住舌尖,他忘了樵夫是个哑巴。

那樵夫却仿佛领悟了什么,向他摆了摆手,再次破碎为万点银光。

这一次银光没有消失,而是如一条银带般从土中穿过,穿行到一处,突然静静地悬停不动了,只有光华慢慢流转。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但顾山青莫名觉得它在犹豫什么。

紧接着,仿佛下定决心,那银带骤然向下一沉,光芒陡暗。而与之相对,它的流动却蓦然加快,形状也开始飞快地变幻,不断卷曲、拉长,又缩起,忽上忽下,在又深又暗的地底飘忽得如同风中的丝带!

顾山青骤然明白了:它在用自己的魂体为他指明息壤的位置!

刻不容缓!

灵丝是网不住息壤的,但可以网住它周遭的土壤!

顾山青张开双手,瞬间拉开一张由灵丝组成的大网,向银光所在之处包抄而去。

息壤似乎感知到灵丝正冲它而来,灵活地快速转了几个方向,想要逃遁,然而顾山青的灵丝心随意动,动作更快!

待确定围得密不透风了,当即全力收回!

一手纵起灵丝,另一手翻手掏出谢丰年给他的木箱,默念三声“长、长、长”,长得差不多了,顾山青一个反手,将灵丝禁锢的息壤重重掼入箱中,赶在它转移之前,一声大喝:“合!”

箱盖“啪”地一声用力合拢。万籁俱寂。

直到此时,顾山青才发现自己心如擂鼓,仿佛马上就要从胸中破出。

抓到了么?

顾山青低下头。谢丰年在箱体表面刻上了符,符文在黑暗中隐隐发光。是照明符。

顾山青试探地敲了敲箱子,可代表樵夫魂魄的那道银光没有如他所愿那般从箱子里飘出来。

顾山青心中一沉。是因为谢丰年的箱子,还是息壤?他动作得太快,还未思考箱子对那樵夫魂魄的影响就先行行动了,而方才银光附在息壤上时骤然黯淡的情形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在地底耽误了,先上去再说。

当顾山青从土中冒出头来时,除了依然在闭目打坐“定千钟”的不空,张文典和谢丰年明显已经等得十分焦灼。

张文典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土里拽出来,不及替他掸掉身上的土,先当头问道:“怎么用了这么久?一炷香都马上就要烧完了!”又瞥到他的手臂,“啊!你这胳膊是怎么搞的!怎么伤得这么严重?”便要着手处理。

然而顾山青却拂开了他,摸出怀中的定魂纸,手指翻飞,折了几折就叠出一个简单的小人:“那个樵夫的魂魄和息壤一起被关进箱子里了,可能已经很虚弱了。得先把他救出来。”

谢丰年从不远处背手走过来,脸上早没了平日的漫不经心。他板着脸探头扫了一眼顾山青的伤口,嘲讽地笑了,对张文典道:“还能是怎么搞的?当然是自己逞英雄,把胳膊伸出去当诱饵了!”

顾山青尴尬地哂笑两声:“知我者,谢兄也。”又想起什么,问谢丰年,“对了,丰年,如果我此时打开箱盖,息壤会不会自己逃出来?”

谢丰年道:“它应该只能在土里活动,隔着箱子蹦不出来。放心吧。”

“好。”说着,顾山青便要掀开箱盖。

“等等!我先挡一下阳光。就算能现形的鬼可能没那么怕阳光,也还是遮一遮吧。”张文典道,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放到嘴边念了一句什么,往天上一抛。

小小一张的符纸迅速变大,在遮住他们头顶的天空之后,又从四面弯折,几个变化间便严严实实地把他们扣了起来,而且不知是加持了什么符咒,当真是一丝阳光都进不来了——一片漆黑。

“……”

“阿弥陀佛……”一声淡淡的佛号,不空手中的佛珠一颗颗亮起,瞬间将不大的空间彻底照亮。

“太亮了,怎么这么亮,暗一点。”谢丰年遮着眼睛道。

“……”

于是在柔光照耀下,四人的紧张戒备中,顾山青猛地掀开了箱盖。

确实如谢丰年所料,息壤只能在那一箱土中游动,起起伏伏,仿佛一条潜在土里的蛇。哪怕有一星半点的土溅出来,也立刻被几人接住了,绝不能让它再潜回土里去。

但此刻他们关注并不是息壤。

在箱盖掀开之时,有点点宛若星尘的微光也随之飘起,飘到他们的面前。无数的细碎微光如烟似雾,如梦似幻,让不空柔和的佛光都黯然失色。

正是那个樵夫破碎的灵魂。

顾山青举起手中的小纸人,那点点微光便仿佛被吸引一般向它飘去,慢慢没入纸中。

不空讶异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碎成这样了?”又不忍道,“碎成这样,就算你将他收入定魂纸,也只能支撑一时,断然恢复不成原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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