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今天，这位戴先生盗用他们基地囤积数年的蓝釉资源，引爆月球表面所有蓝釉技术试验点，就像战场上从自己藏身的壕沟里朝天鸣枪，将地月基站赤裸裸暴露给了遥远深空中的敌人。

这样大规模的蓝釉弹爆发和隔离层铺展引发的巨大能量波动，无法逃过星舰方的侦测。

敌人的星舰侦查艇正在赶来。

戴月来在长桌尽头，伸手虚抓，将桌面浮现的地月系图像倏地缩小，拉出整个太阳系、银河系的图影。他面目冷清，戴着副金边眼镜，毫不畏惧地认下自己的“罪行”，平静地看向几位机械续生人：“是我干的。”

第81章

戴月来毫不畏惧,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像从前的小林一样自杀，黑十字在确认他的“特殊性”后，绝不会想杀他。

他还比当初的小林三人更有优势, 因为机械续生者打不过他和路易斯联手。黑十字也很难杀死他。

他们彼此制衡。

戴月来离开满目疮痍的地面, 来到这座光线永远晦暗的地月系太空站，三年来, 他终于能冲破地球蓝釉隔离层的迷障, 源源不断收到来自遥远深空的信息。他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

戴月来轻叩桌面, 将众人目光从全息星图吸引到自己身上，说：“谈判吧。长跃迁技术垄断情况下, 我愿意代表黑十字所在文明墓地区的利益，向星际新人类发起对话。只要你们，不，我们, 不向对方伺机投放病毒, 对方就不能利用长跃迁船舰冲进太阳系，朝我方扔下几发高能激光炮后逃之千里。”

“一同生存, 还是一同毁灭, 拜德先生......”

几名机械续生人沉默地看向戴月来，极度精细的面部机械构造生动传达出他们的不甘和愤怒——他们此刻是嫉恨戴月来的, 更嫉恨那些乘坐飞船和星舰逃离了太阳系、如今找到新家园的人。除了少数像拜德这样笃信机械续生能抵御病毒实现文明延续的，大多数选择机械续生的人, 都是在六城文明里活不下去、连一次焕生药都买不起的穷人, 他们原本以为地球完蛋了, 星舰人类也要完蛋了, 他们终将成为最“明智”、最幸运的人, 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不料跃迁技术将他们一拳打回下风。

甚至可以说是绝对下风。“共同毁灭”都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成功向星舰人派来的船舰上投放病毒，但以星舰人类逃亡主义的一贯作风，被感染船只根本没有机会将病毒带回新家园，结局不过是文明墓地里再多出一座坟墓。

深知精英逃亡主义作风的拜德从座位上起身，沉重的金属骨架发出“咯吱”声响，他从长桌一侧走向戴月来：“可是戴先生，如果他们不在乎我们对他们的船舰投放病毒呢？”

戴月来安坐着，按下身边欲起身挡住拜德的路易斯，朝桌面那变幻的星图指了指：“我在乎。因为，这过来的飞行器里，有我的家人。”

拜德站到戴月来面前，脸上露出一丝戏谑：“哦？就是那个派克隆体，杀死了地面基站的我的‘周处’？”

戴月来脸色平淡，朝星图伸手一抓，将图像又拉近到地月系，不轻不重自顾道：“我知道基地在蓝釉隔离技术领域有所突破。你们不进攻家园号不是因为没有蓝釉资源和技术，而是因为你们把所有获得的蓝釉资源带回了地月基站，尽数用于回航地球飞行器的涂层制作和技术升级研究。我们现在所用的蓝釉隔离层，是2121年隔离层的升级版，太阳系内包括地面基地、地月基站和其余十大感染区全部被你们用新隔离层封锁——这就是星舰方面无法探测我方信息、迟迟和我们对峙而无动作的原因。不过拜德先生，您觉得新隔离层的价值只是多出一个反通讯波侦测功能吗？”

拜德不置可否，低头看向星图：“戴先生有什么高见？”

戴月来将星图拉近面前：“你们可以利用新隔离层的反侦测功能，在地月系和其他感染区长期埋伏守卫，随时阻止星舰方面进入感染做取样研究——星舰人称感染区为‘墓地’，可在我们古老的东方，很多‘墓地’里有的不只是尸骨，还有无限的财宝，星舰人要想从根本上攻克病毒解决寿衰问题，迟早需要回到这些‘墓地’，回来追根溯源、刨根问底。那么墓地里的尸骸样本，还有所有文明遗迹，都算是可追溯的‘财宝’。黑十字只需要守住这些墓地。”

拜德那金属球状的眼珠闪过一道幽蓝暗光：“你是说......”

戴月来手掌张开一推，将星图推回桌面中央：“星舰人的绝对优势在于跃迁向未来，那黑十字的压制筹码就是历史资源。星舰人可能不在乎我们向他们的某一艘船舰投放病毒，但他们会在乎日后还能不能彻底摆脱病毒。而获取感染区信息资料，是攻克病毒的必要条件。所以你看，人类在研制出蓝釉隔离层的同时，总是也需要能穿越隔离层的涂层飞行器，士兵需要盾牌，也需要长矛，不是吗？”

拜德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激光□□，他垂目打量戴月来。

路易斯按捺不住站起身，抽出靴侧别着的一柄冷兵刃短匕——引爆月球表面蓝釉试验点后，他和戴月来的热武器都被收缴了。

拜德眯了眯眼，冷声问：“这就是你引爆月球蓝釉层暴露地月基站的目的？如果按你的计划谈判，这并不会损害黑十字的利益，最终局面和我们原本的‘蛰伏’计划几乎也并无不同。你的行为，可以说毫无意义。”

戴月来不慌不忙，摘下眼镜，弹去镜片上半个小时前从蓝釉试验点沾附的爆炸灰屑，起身，朝拜德伸出手：“不，拜德先生，有意义，只不过这意义只是对我个人而言的。曾经杀死‘另一个你’的人就快到了，你现在想绑架我，拿我当做人质和星舰人讨价还价吗？”

拜德在背负身后的手“嗒嗒”敲扣激光枪扳机，钛黑色的面孔近距离对着戴月来。

戴月来重新戴上眼镜，淡然笑了：“我不建议你那么做。虽然我熬过这么多年，又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再见家人一面。但是现在活着见还是死着见......我不在乎。”

会议桌上其余几名机械人也暗暗握住配枪。

“而且，我相信拜德先生不希望我死。你是想要一个死的人质，还是一名活的谈判家，”戴月来略抬了抬伸向拜德的手，示意握手，“最后提醒一下，这个周处，等一下可能听不进其他人的话。”

（第二卷--星际流亡--终）

[卷三] 星际联邦

第82章

新星历136年, 逃离地球的太空人类舰队累计发现八颗银河系内宜居行星，同年，两艘“探索号”飞船利用远程跃迁技术飞离银河系，向更辽远的宇宙出发。地球从此不再是人类唯一的家园。

地月系黑十字基地的机密信息被小林的通讯器外泄, 空间坐标也因戴月来引爆月球蓝釉层暴露, 盘踞太阳系的机械续生人不得不派出谈判代表，寻求与星舰人类“携手抗疫, 和平共存”。

谈判发生在新星历136年的最后一天, 在距离地球三十万千米的近月太空中, 一艘小小的飞船里。

星舰人的侦查艇从太阳系边缘搁浅的家园号母舰飞出，停降到黑十字派出的这艘飞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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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谈判据说非常离奇, 谈判全程从双方入座开始到结束，只用了十分钟。

后来传出的影像记录资料显示，前五分钟全都在安排座位和茶水。

黑十字只派出两人，戴月来和路易斯。星舰方到场三人, 周静水, 司徒杰克，索菲娅。

长会议桌两侧站满机械士兵。戴月来和路易斯先落座长桌一侧等候, 周静水三人进场时, 戴月来正和路易斯背朝外、面朝里，俩人头挨着头看星图。

戴月来和路易斯穿着黑十字基地量产特供的同款黑色作战服, 会场光线昏暗，只会议桌桌面亮着一圈幽蓝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