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仰望星空是不切实际，如今星汉计划才是白日梦想。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特研处热火朝天的紧张工作氛围又逐渐缓和了下来。

或许对这种“地位”和工作氛围早有体验，唐所长适应得很好，工作之余在特研处组织起一个太空高尔夫球运动俱乐部，还隔三岔五在他的拟生态舱大豪宅聚众搞BBQ，和单位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处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司徒杰克也被他的一瓶据说是来自古地球时代的八二年拉菲收买了。

并且他已经向周静水发送过三次重新添加好友的请求。

周处长的态度已经出现动摇，向戴顾问征询意见：“唐棠给你发消息了吗？”

戴月来：“没有，但是我今天中午和弗里兰一起吃饭了。”

周静水：“？”

戴月来比划着：“他坐在我斜对面，后来宋尔和佩娜来了，他给他们让座，就挪到了我对面，他看了我一眼，问我要不要加一杯水，我说谢谢，并邀请他到问天学府担任教职。”

“他同意了？”

“同意了。”

周静水：“？”

戴月来：“之前的事，就算了吧。往后工作上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我总觉得弗里兰最近一直有什么话要说。”

周静水通过唐棠的好友请求，整理办公桌面：“行，我们明天就去他们的BBQ。弗里兰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但今天索菲娅他们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戴月来：“什么？”

周静水语速飞快：“他们提出了一个设想，他们对比了人类大脑神经元结构和宇宙星系分布网状纤维结构，发现两者相似度达到惊人的高度，从而推断宇宙是一个更大的脑子，并进行了严密的论证。”

戴月来犹豫地问：“……这不是地球时代就有过的古老传说吗，有多严密？”

周静水急着下班，一个箭步先冲出办公室，下一秒又退了回来，回看戴月来。

只见弗里兰从周静水与门框间的缝隙探进头来，微笑着看向戴月来：“BBQ吗？今天没有。不知道戴先生和周总长愿不愿意移动尊驾，赴一场短途旅行呢？”

周静水退回来，警惕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弗里兰仍是微笑着：“‘人们满身风尘地安坐着，却向繁星伸出了双手’，戴教授，听说这是问天学府的校训。我们去看星星吧。”

-

原死场坐标附近，拓荒军测试场旧址。

碗状的凹形自然天体与一个半球形的人工固态罩合扣起来，使整个测试场呈完整的球形。人工固态罩从外部看是金属质感，从内部看呈穹顶状，模拟了地球上的天空，此时是一片虚拟的星夜。

戴月来抬头仰望这一片虚拟星空：“古地球时代的繁星是诗意和希望，现在的繁星又是什么呢？弗里兰老师，您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这次唐棠并未同行，测试场的温泉也已经枯竭，温度与氧气调节系统似乎出了点问题，这不再是一个“旅行度假”的好去处，几人都穿着笨重的太空防护服。更别提弗里兰原来说的来这里养老种菜了。

废弃的地基旧址间，岩质裸露，尘埃漂浮，弗里兰看中一截金属横架，行动笨拙地坐下去，隔着透明头盔看向戴月来，喘歇着：“坐。”

戴月来学着弗里兰坐下了。周静水不坐，四下审视，随手挑开了脚边一个场基系统联控桩箱：“啧，都坏了。”

弗里兰：“那次死场的扰动摧毁了这里大部分联控桩，还没来得及修复。”

戴月来观察着弗里兰：“最近您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弗里兰摇摇头，看向虚拟星空：“又一次正常的衰竭而已，没什么。看来这里的夜空模拟系统完好无损呢——做得真精致，现在的繁星在人们的心里可没这么漂亮。”

戴月来：“年佟死前和您说过什么？”

弗里兰侧目看向戴月来：“……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太过敏锐了些。”

周静水闻言转过身：“年佟？”

弗里兰：“年佟说，他是个普通人。”

戴月来：“这我倒是同意，我们都是普通人。”

弗里兰更加意外：“唔，年佟他也这么说。”

戴月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如今一切向好的形势下，您似乎有数不清的忧虑。”

弗里兰：“你们说的形势向好，是指星汉计划的顺利推进吗？”

戴月来想了想：“不止。星汉计划已经进展到中期阶段，下一步就要临床测试。拓荒新星也稳步推进，还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另外索菲娅的脑神经科学和宇宙网状结构的融合研究似乎也有新进度……”

弗里兰打断道：“我这另有几个消息，一，永生号科研小组在原死场坐标附近侦测到了蓝釉原料‘场’的新矿源，二，雪球拓荒组发现冰下有未知生物群，且该生物群正在经历一轮大规模毁灭。三，原死场坐标附近永生号自然人病死率大幅度上升，诱因不详。”

“……”戴月来缓慢地将目光移向周静水，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周静水显然也愣住了。

——每一个消息对星际人类而言都是超新星爆炸般的炸裂程度。

弗里兰失笑：“怎么？你们没在远地星系安插自己的耳目吗？”

周静水默了默：“新矿源是在原死场坐标附近发现的？”

戴月来：“我们得知的消息是永生星所在恒星系第三大行星星环中发现新矿源。”

弗里兰摇头垂目，轻轻一声哼笑：“扯淡。”

“……”周静水有一瞬哑然，“星环中存有‘场’矿源的确匪夷所思，特研处一直在调查消息的可信度。”

戴月来：“弗里兰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是年佟告诉您的？还是唐所长……”

弗里兰目光落在脚下嶙峋的岩土砾石上，再次轻轻摇头：“我有很多学生。”

岩土砾石中的某种荧光物质像洒地的金沙。

的确，大教育长弗里兰有很多学生，遍布三舰八星的每一个角落，并且都很容易对这位师长言听计从。

弗里兰捡起脚边一粒石子，沉默了片刻，盯着防护服手套上沾到的闪光石屑：“‘场’矿源——如果我们具象化地把它想象为某种石质矿，那么就像地球上分布着某种矿石一样，宇宙中分布着‘场’矿。地球时代21世纪前后，我们的母星系附近出现过‘场’。”

戴月来：“您是说……”

戴月来触碰上弗里兰投向自己的目光，犹豫了一瞬。

弗里兰看着他：“我再重复一遍，一，原死场坐标附近侦测到了‘场’矿源，二，雪球冰下有未知生物群正在经历大规模毁灭。三，原死场坐标附近永生号自然人病死率大幅度上升。”

戴月来轻轻呼了一口气。

周静水：“您是说，‘场’是一切的根源。”

弗里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目光平和而深切地注视着周静水的眼睛：“你说说看。”

周静水：“是‘场矿源’给附近的雪球生物群和永生号自然人带来了灾难。我们母星地球所经历过的，或许是同样的事情。”

地球人说天下无有新鲜事，放眼宇宙更是如此。

第118章

弗里兰“嗯”了一声, 缓缓道：“可以推测，古地球时代21世纪前后，母星系附近就出现过‘死场’。死场‘爆炸’，形成‘场’碎片。受死场爆炸不规则能量扰动影响, 全球人类出现异变与病变。”

旧测试场纵横盘错的庞大金属基架好像突然不堪重负, 发出一声苍老的喟叹。

弗里兰丢开石子，抬头望向虚拟的星空：“——于是, 联合国展开了金十字计划, 其下中国区行动被命名为蟠桃计划。蟠桃计划下又分为二, 其一为针对病变的星汉计划，其二为针对变异的马戏团计划。周春秋博士主导的星汉计划, 利用了来自太空的神秘物质‘场’，研制出将可控场能量植入人体从而弥合不规则扰动的星汉手环，但由于实验效果未成熟和卓别林的激进介入……一切脱离了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