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装完茶几，俩麻瓜铆钉凑在一起浏览了一下爆满手机屏幕的各家新闻推送——截止到目前，全国累计有13个省份出现年轻人迅速衰老死亡事件，23个省份爆发了“新型流感”。

两位越来越大脑宕机到沉默的麻瓜抬头看了看两位言行举止越来越不着调的人民警察，达成了共识——这如果是骗子，剧本和道具组也太舍得下血本了吧？

在这种沉默而暗流汹涌的互相打量中，不多时外卖送到了，秉着天塌下来砸扁脑壳也不能把自己饿死的原则，不论“真麻瓜”还是“假警察”都得吃饭。

四人默契地凑在茶几边，吃到一半，旧式大屁股台式电脑屏突然“滋”的一声亮起极具复古情怀的黑白雪花，卓不群也吓一跳，叼着个汤包蹦起来。

雪花消失，进度条闪现：开机启动中……

三秒后。

“老大！”屏幕中出现一位头梳两只麻花辫的金发白人女孩，“你们吃什么？嗷——小笼包！”

“Hi！索菲娅！”小林凑近屏幕，“这次竟然还可以视频通话！太了不起了！”

周静水和戴月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一切——问题来了，他们如果不是警察，那么究竟是外星人，还是山顶洞人？

卓不群扒拉开小林：“你出实验室了？”

索菲娅似乎身处某个繁华的城市广场，背后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行人熙熙攘攘，好像在排队抢购什么东西。她高举通话设备，呼呼狂风里裹紧一身荧光黄的大衣，回头看了一眼，操着一口流利中文普通话喊道：“是啊老大！新一轮免疫规划疫苗注射，广场摆摊儿呢！还有三万人排着队！注射员手都打断啦！杰克又走秀去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让陈柏年去跟联邦政府借人，社哲部放着吃屎的吗？屁用不顶！”卓不群高挑着眉。

“联邦政府？”周静水暗惊道，“American？！怕不是资本主义间谍啊！”

“嗷Handsome！”索菲娅惊叹，“老大这两个都是样本吗？啊啊啊这次千万别死啊一定带回总部！”

卓不群：“卷毛的不是，戴眼镜的是。把司徒给我揪回来待命！上次他让我们在防护服失效的情况下等了八个小时！”

……

挂断视频，麻瓜二人双双瘫坐在沙发上，目光复杂更加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切——问题又来了，他们究竟是山顶洞人，还是美帝的人？他们的实验室是什么？免疫规划疫苗是什么，“这次别死”又是什么？

以前的都死了？

“带回总部”是什么？打算怎么“带回”总部？

让那个司徒杰克用树懒般犀利的爪子像抓包裹一样把他们从那个黑洞里拽过去吗？

这个世界不仅没有真实。

也没有信任。

屏幕雪花闪闪，卓不群胡乱按了几个按钮，机身嗡嗡一震，黑白雪花消失，蓝屏取而代之，金色的十字徽标渐渐浮现出来，清晰而耀眼地闪亮着。

直到傍晚，又一批家具快递送到，除了拆装包裹的声音，麻瓜和骗子们再也没有交谈。

俩麻瓜认为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继续交流将泄露更多国家机密，他们决不能让资本主义特务的邪恶意图得逞。

俩骗子不做解释，不予置评，如逡巡领地看守猎物的虎豹，慵懒中带着一丝丝戒备，戒备中带着一丝丝手到擒来的不屑。

铺开灰蓝色长绒地毯，打开星球造型的暖光落地灯后，整间老破小焕然一新，无比时尚温馨。但本该当天送达的同城订做窗帘还没到，几扇大窗框着一片片澄蓝宁静的暮色，林立的高楼里亮起一家家灯火。

明天是个周一。

晚饭仍然是不出门叫外卖。

吃完犯困，戴月来不知从哪掏出本书，整个人躺进柔软的沙发里，戴上耳机，竟然心大如海地休闲娱乐起来。

卓不群和小林也实在百无聊赖，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副扑克，窝在床上打牌。

周静水横尸地毯上，疯狂地刷手机新闻，半个小时的网上冲浪活动后，世界观揉碎，智商破产。给他爸打电话没有回应——对方大概已被通讯管制。给老师和同学发消息，通通石沉大海——如果不是他们的手机人间蒸发了，就是这个人间蒸发了。

一轮圆月蓦地跳出，嵌入窗景，夜空辽阔而无星子。

戴月来有一眼没一眼地瞄了周静水几次，忽然语出惊人：“我死了吗？”

周静水蹭的一下爬起来，跳上沙发，摸着戴月来的额头：“没发烧啊。”

卓不群和小林已经呼声震天，人形烙饼一样四仰八叉糊在床上——似乎又不像特务。这世上没有哪个国家会雇佣这样的特务吧？

戴月来抬眼，专注地看着周静水。

周静水的头发有点自来卷，据说来自祖上传下的十八分之一白人血统。卷得不甚符合他个人审美，因此他的钱包里有三家理发店的黄金会员卡，三位技艺高超的资深Tony老师人均平摊120度视角，才能常年360度将其发型风格控制在“适当的”审美范畴之内——“适当的”，即“前不遮眉,后不过颈,侧不过耳”，人民大众喜闻乐见。

所以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幼儿园的老师请大家用一种水果分别形容班上其他同学，一多半小朋友在他面前的彩色塑料筐里投了橙子——“周静水小朋友像橙子一样，是喝得到的阳光。”老师如此作评。

守着一筐酸葡萄的戴月来不知所谓地接话：“老师，阳光也是甜的吗？”

这是自闭男孩小戴同学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课堂发言。同学们哄堂大笑。

物种不同，橙子同学不知道葡萄同学为什么一直那么盯着自己，尽管这个周末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扯淡，他仍然不得不选择“战略性失智”——他想掀起床上两块人形烙饼问问。毕竟他们的警服看起来无比正义伟岸，最重要的是他们霸占了屋主的床。

但戴月来轻轻拦住他：“嘘。”

——这扯淡的一切实在也无从问起。

周静水闷沉沉地坐回沙发另一头，腿脚无处安放，叠在戴月来身上，戴月来踢落他几回，他又翘到沙发背上。这么坐了半天实在无聊，才九点，根本睡不着，玩手机？现在是手机玩他。憋了半天：“你在听什么歌？”

戴月来戴着耳机，不知道听没听见。

过了一会又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戴月来伸长手臂从床头拽过毛毯，丢到他身上。

他抓着毯子，凑上前：“看什么书？”

戴月来头也不抬：“黄尘清水三山下。”

他意意思思接道：“枫叶红于二月花？”

戴月来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为了让C大中文系荣誉教授戴黛女士在天瞑目，戴月来分给周静水一只耳机，小提琴版的加勒比海盗主题曲在耳中激烈交响。

第6章

第二天早上，戴月来仍旧是最后一个醒的。

六点半，灰白的雾气流入室内。卓不群和小林神经质一样杵在沙发边，目光一瞬不离地盯着戴月来看。

气温骤降，窗外的银杏树叶几乎一夜全黄，扑扑簌簌闪着白霜。

戴月来从他的行李箱中翻出一件黑呢大衣。卓不群和小林凑过去跟着翻衣服，警服也不穿了，各给自己薅了件毛衣。箱子里还剩一件羽绒服，周静水嫌太厚不愿穿，戴月来把自己换下来的风衣给他。

换完衣服，戴月来背起书包：“我去学校。”

周静水原地站着不动，神色复杂：“你忘了？中秋节，放假了。但是我原先给咱俩定的回家车票，被官网取消了。”

戴月来撤回来：“……等等，什么叫，‘被官网取消了’？”

卓不群把戴月来的oversize套头毛衣穿出了塑身秋衣的效果，暖和是暖和了，可八块腹肌无所遁形，而小林薅到手的那件毛衣似乎更宽裕一些，他正在跟小林沟通：“我们换一下，你比我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