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201)

作者:姑娘别哭 阅读记录

百姓吃不到盐,闹得更凶了。霍言山再安抚就没有任何用,又偏赶此时,有人以霍家名义在暗市高价贩盐,一时之间激起了千层浪,霍家的名声高墙几乎一夜间倒塌。

老实的江南百姓提起霍家,无不出言咒骂。只是小小的“盐”,就几乎瓦解了百姓的信任。

霍言山焦头烂额,命人将府门大关,而他悄悄带人出城,亲自去运盐。他带的人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不信还有人能从他手中抢了盐去。倒是没有人抢盐,大雨致山塌了,他的路被堵死了。

而此时在江南城的城外庄子里,墨师傅对衔蝉说:“霍家人派人在暗市盯着,说抓到一个贩盐的就杀。”

衔蝉淡淡一笑:“如今已然无需在暗市卖盐了。我们撒盐。”

“以什么名义撒?”

“以…”衔蝉深思熟虑后道:“以菩萨名义撒。”

要世人不信霍家,信菩萨。墨师傅觉得衔蝉真是一个奇女子,她始终立志教书,却又是经商奇才。墨师傅想起在燕琢城看她第一眼:一个爱读书的美人。如今她吃尽了苦头,变成了这样一个运筹帷幄的人。

“然后呢?”墨师傅又问。

“以我对花儿的了解,她定会在那城里搞一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待到那时,我们与她里应外合,破了这江南霍家!”衔蝉的手微微捏起拳头,又松开。

“幸而你身边有武将。”墨师傅打趣道:“一个真正的武将。”

衔蝉的脸霎时红了,嗔怪道:“墨师傅…”

墨师傅摇摇头,大笑而去。

衔蝉知晓墨师傅的意思,若没有照夜带着人扮匪,这次的“盗盐”绝不会这样顺利。他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看在墨师傅眼中就是一对天造的璧人。

衔蝉想到照夜,心中一颤。他整日来去无踪,时常在黑夜归来。衔蝉从前不知他从军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倒是猜测出一二。照夜时常在梦中惊醒,他惊醒之时几乎没有响动,只是身子会抽搐一下,而后就睁开眼睛。衔蝉睡得极浅,会在此时将手塞进他掌心。

她不言语,他亦不言语。他极少与衔蝉讲那血腥的沙场,但他会对她着墨山间的风霜雨雪,衔蝉若问起,他就说:我无法与你细说,因我自己也不敢想起。

衔蝉就想:久经沙场的人也会恐惧血腥和死亡吗?她心疼照夜,照夜也心疼她,二人时常紧紧相拥,以求彼此疗伤。

照夜与衔蝉说起飞奴,说起飞奴在滇城受的苦,以及他身上的那些毒,亦会心疼。他明白人各有志,他们早已踏上殊途,但旧日种种却总教人回忆。

“我在三巷时见过飞奴,我有时觉得飞奴还是飞奴,有时又觉得不是了。”衔蝉对照夜说起在娄擎面前的相见,那么寻常。

“飞奴究竟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飞奴恨霍家父子。”

照夜的噩梦里也有飞奴,在霍灵山上二人后背相抵,他舍命救了他。那时飞奴对他说自此别过,往后见面不必客气,那时的照夜流连病榻,想起这样的恩断义绝难以释怀。照夜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柳条巷里最顾全大局的良善的人。

夜里他回来,衔蝉还在等他。照夜征战多年,在狼头山的迷雾之中听着河流湍急的声响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那时他觉得能活着相见已是奢望。

她坐在桌边看书,不时拨亮烛火。照夜站在窗外看她映出的影子,竟也看痴了。

衔蝉听到外头响动,起身推开窗,看到照夜、故意绷起脸:“还不回屋!”

照夜就拍拍身上的灰尘,走进去。桌上罩着饭菜,他狼吞虎咽吃着,她托腮看着;他吃过了,她端来热水盯着他将风尘仆仆洗去。她问他这一日可顺利?

照夜道:“人已经在各处候着了。”

“我也候着了。”衔蝉轻描淡写一句。

谁人会知晓,当年在柳条巷的籍籍无名之辈们如今到了江南,欲搅动一些风云来。那已经死了的柳条巷,好像又要还魂了。说不清,总之说不清。

衔蝉开始打盹,头沉在照夜肩膀,他不敢妄动,她的手臂却缠了上来。衔蝉想:过一日是一日,有今日没明日,谁还要管明日?

“抱我。”她呢喃,在照夜张开手臂后窝进他怀中。她好安心,紧紧抱住他。

头在他颈肩蹭了又蹭,见照夜不动,故作抱怨:“是不是傻了呀!只知道打打杀杀了么?”

照夜就笑了,二人滚到了床上,欢喜满溢,她捧着他的脸不住地亲着。照夜将她按向枕间,微微一拱,问她:“说谁傻了?”

衔蝉哼了一声:“你呀,你呀!”

衔蝉似水,娄擎那时对她有隐隐怜惜,留她一命,却也折磨着。衔蝉与他斗的时候不怕他,她死了,她反倒会怕。唯有照夜能赶走她的恐惧,她一声声地叫,好像要将那噩梦将黑夜吓走。

“别怕,别怕。”照夜在她耳边道:“快要结束了,衔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吹梦到西洲(二十一)

额远河岸下起大雾。

燕好骑着她的老虎在大雾之中辨别方向, 老虎头向左侧一扭,喉间发出一声闷吼。

燕好跳下虎背,抱着它虎头贴上去:“你哪里不适?”

老虎趴在地上, 看起来很累。

燕好的虎鲜少这样, 她自己回忆这两天的种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恰在此时, 她的头隐隐沉了,她抬头看雾, 灵光乍现, 速速扯了一块布料罩在虎鼻子上, 大喊一声:“这雾!有毒!”

那毒不是狼头山浓雾中的毒, 是新的毒。雾气从天边从远处缓缓而来,仿佛要对途经的人进行一场漫不经心的凌迟。

燕好快马加鞭回到狼头山, 首先看到了阿公。

“阿公!阿公!”燕好大声唤人:“阿宋!快!有毒!”

阿宋跑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塞进阿公口中一颗,又给了燕好一颗, 自己含了一颗,剩下的都倒进了老虎口中。燕好觉得好些了, 跟阿宋背靠背坐在那喘着粗气。

“有人借着大雾投毒。”阿宋道:“还好花儿姐姐上回从滇城回来制了解药。大将军他们早就料到这场仗最后会用上各种卑鄙的手段, 当时却还对霍家心存一些侥幸,觉得他们坏不至此。”

“孙将军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尤其在这等情势下。”燕好凝神思索, 讷讷道:“只是这毒是从哪里开始放的呢?”

“吹的是南风。”阿宋道。

“南风…”阿公的听力时好时坏,此刻竟好了起来, 手指向远方道:“二十里外。”

阿宋和燕好对视一眼, 阿公说得对!二十里外!

阿宋猛地上前抱住阿公嶙峋的身体, 开心说道:“阿公,阿公,宝刀未老!”在北地生活了一辈子的阿公,对燕琢城和外面的草木那样熟悉,

阿公这会儿又有些糊涂了,头耷拉在那,阖着眼。老人累了,许多东西从他头脑中抽离,令他渐渐忘却很多事。又有许多东西清晰起来,鸟语花香、阡陌纵横,田间立着的朴素女子,真美啊。至此阿公明白,原来人变老就是如此,无人难逃。

他好像听见一阵哭声,撕心裂肺的,扯得他心神俱裂。他竟不知他会被哭声撕扯成这样。循声而去,光影交错,天地混沌,万物将歇,当时情形阿公或许忘了,但他头脑中剩下的就是如此。他走过去,看到角落里一个破烂的襁褓,一个憋红了脸的婴孩在哭。声音没那么大,甚至奄奄一息了,但不知为何,在阿公心中她就是哭得惊天动地。这里阿公也记不清了,阿婆总说是她抱回的花儿,可阿公说是他。不要紧了,总之他们抱回了这个婴孩。又有人说分明是人将孩子送给阿公阿婆的,他们也记不清了,总之不要紧了,花儿来了。

他静静地睡了,阿宋靠过去听他的呼吸声,轻声对燕好说:“又睡了。”

“阿公累了。”二人将阿公折腾回营帐,安顿在床榻之上。阿宋看着阿公不时缩一下身体,知晓他又做噩梦了。也不知究竟梦到了什么,让老人这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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