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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止猛然想到什么。
如果不是欲望转变,而是失去欲望呢?
第九十二章
旎倚的氛围瞬间消失。
宣止正襟危坐, 双目失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接单之前,陆院长为这次委托的本质下了定义。
——一次心理治疗。
仓硕有未知的心结, 亟待宣止来打开。
他接下这单, 并不是出于有一单算一单增长经验的目的,同样, 也不是仰仗于伯医生和杜簿安的鼓励。
心理医生嘛,宣止自认还是有点经验的。
流浪期间,宣止接触最多的不是猫, 而是人。
小白从人类手中获取食物, 喂猫是一个解压的过程, 独自前来的人类免不了自言自语, 向小猫倾吐心迹。
它有耳朵, 能够倾听人类的心声。它有眼睛,能够感知人类的情绪。它不会说话, 但它有绒绒的毛, 能够用来分担人类的痛苦。
成绩、生活、恋情……小白以这种特殊的形式参与过许许多多学生的人生, 这是他在遇到伯医生之前, 认识人类世界的第一堂课。
它用毛绒绒的爪子, 蓬松的尾巴,咕噜咕噜的叫声治愈过无数人类。
……如果人类有这个需求的话。
它得到食物,人类得到爱,一场公平的交易。
这也算一种心理治疗吧?
精怪在化形之后才进化出复杂的大脑, 和人类相似的新脑子才能产生并容纳多种情绪, 从那时开始, 他们才真正融入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所以……精怪说到底还是脱胎于动物,思想总不会比人类复杂吧?
宣止想。
他可以胜任。
仓硕对猫有着极其浓重的心理阴影, 这导致宣医生对患者的印象都来自于他的血亲哥哥。
他人的看法往往存在片面的误导,在宣止的眼里,仓硕是由一个个刻板词汇定义组成的抽象人物。他是兄友弟恭和胆小如鼠的最佳诠释。
如果宣止把仓硕的欲望假定为“追随哥哥”……他学着仓实化形,跟着仓实死遁,和仓实共同生活,一起经营事业。
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但仓硕的欲望却在这种不变中改变了,既然如此,无论他的新欲望是什么,他现在应该有“离开哥哥”的倾向。
可这只肥老鼠安然宅在鼠窝里,在哥哥的照料下心宽体胖,完全没有和仓实划清界限的意思。
宣止的猜想就这样走到了死胡同。
直到刚才,宣止灵光一闪。
如果不是欲望转变,而是失去欲望呢?
动物想化人,那人会不会想要变成动物?
会的。
往昔的细节一点点涌入宣止的脑海。
和小猫倾诉烦心事的人类大多都会使用大同小异的结束语。
“还是做猫好啊,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你又不用考试,你懂什么?”
“哎,小白。我要是来A大做猫,你能罩着我吗?”
……
或许仓实的推测不无道理。
无论仓硕是不是想跟着哥哥,归根到底,两只鼠妖化形的底层逻辑都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而达成这个目的的方法就是化身为人,从而威慑老主人家的猫。
但三年后的如今,他们脱离了猫的威胁,正式步入人类社会,以人类的方式生活。
对人形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繁重的工作下渐渐消磨。
仓硕会不会在看着同族老鼠某个瞬间,产生和A大学生如出一辙的想法?
你们吃了睡,睡了吃,我每天拼了命照顾你们,反而要看着你们吃喝玩乐,变成人过得反而不如你们这些老鼠。
勤劳的鼠妖变得懒惰,对人的向往演变为了对笼中小鼠的嫉妒。
A大的学生只能随口感叹,过过嘴瘾,人是没办法变成动物的。
但,精怪可和人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仓硕躲躲闪闪拒不露面,是因为宣止的猫妖身份,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或许仓硕不是怕猫,而是抗拒重新成为人的可能性。
宣止马不停蹄地给伯医生去了电话。
伯医生正准备带着毕方回家,电话响起的那一刻,他对着来电显示长久沉默。
他刚发送了学习资料,就收到学生的电话。
……宣止,有什么没懂吗?
时间来不及了,伯医生挥挥手,幻出一个分身,让分身带着比格回去。
伯医生任由铃声响了一圈,他踱步组织语言,力求用浅显易懂又不低俗的语言解答小猫的疑惑。
“有什么不懂的?”
宣止愣了愣。
“我都懂了!伯医生,我全都弄懂了!”他激动地宣布。
伯医生微微蹙眉,这件事能让宣止这么开心?
伯医生:“懂了就好,那你给我打电话是?”
宣止的欣喜骤然消失无踪,他喃喃道:“……非工作时间不能讨论工作吗?是了,人类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伯医生云里雾里。
工作?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急匆匆道:“可以。你有什么发现?”
小猫迟疑:“我说我全都弄懂了呀。”
伯医生狂按眉心:“抱歉,宣止。给我三秒钟。”
伯医生口呼吸,用了三秒的时间把满脑子的废料打包扔出去。
“你知道仓硕的新欲望了?”
“不是新欲望!它现在没有欲望!”宣止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分析给伯医生,“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它不想做人了?”伯医生被宣止大胆的猜测冲击。
宣止:“伯医生,有精怪失去欲望的先例吗?”
伯医生斟酌着怕伤了小猫的心。
“宣止,你化形的时间还很短,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A大。等你在桃李工作一段时间,你会发现精怪数量并不如你想象的一样多。”
“能够化形的精怪不多,你说的可能在理论上是存在的,但样本太少了。”
宣止沉沉地“嗯”了一下:“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臆断。伯医生,我很纠结。”
伯医生耐心等着他的结论。
“我觉得我的推测有一定的逻辑,但我不敢验证。”小猫低头,“我怕我是错的。”
电话的另一边,杜簿安无声揉了揉宣止的头。
小猫生命中重要的两位,伴侣和导师,都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
杜簿安的大手稳稳地压住宣止的头发,柔软的碎发从他指缝间流走。电话彼端,宣止捕捉到伯医生的呼吸。
“宣止。”伯医生说。“这是你的患者,你有独立决定治疗方式的权利。”
宣止抬头,撞进杜簿安深深的眸子。
“我知道了。”
他拨打了仓实的电话。
……
这是桃李的两个医生上门后的第二天。
人类休息要睡床,但变成仓鼠的仓硕还是觉得敞口的盒子更加舒服。
它的全景透明豪华别墅里还被哥哥塞满了各种干果零食,刨花每日换新,店里新上的玩具、布景都会被轮流送进它的别墅,率先试用。
昨日深夜,它哥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坐在床头惆怅叹气。
彼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仓硕只当仓实还在因为它无法化形担忧,爬出小窝拍拍玻璃示意自己一切都好,随后没抵住汹涌的困意,倚着玻璃原地入睡。
再睁开眼睛,墙上挂钟显示上午十点。
它哥不在。
房门没有关死,为仓硕留出一道小缝。
仓实单知道仓硕胖了,但工作繁忙,来不及每日丈量仓硕与日俱增的腰围。小肥鼠在门缝处卡了一下,蹬着腿倒栽葱摔出去。
它顺着楼梯爬上了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