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24)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沈兰蘅长身玉立,手叩宝剑。

听着军帐之内的哀嚎声,他一寸一寸,将正叩着长剑右手攥紧。

青筋爆出。

忽然,他迈步,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色深深,苏墨寅正在帐内休憩。

甫一躺下,忽然听见一道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厚重的帘帐被人从外一掀,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

“沈兄?沈兄!诶——”

有人满脸愠怒,揪住他的衣领。

单嗅着那道兰香,苏墨寅登即分辨出身前是何人。

他满脸惊惶:

“沈兄,沈兄!大半夜你要做甚——”

对方直接将他自床榻上拖下来,声音里满是愠意。

“给我滚过来!”

第86章 086

苏墨寅被他这一声吓到。

在苏墨寅的印象里,沈顷一直都是温润谦和的模样,更是从未对任何人、因任何事所说过一句重话。而眼前的男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愠怒模样。沈兰蘅的头发也披散着,冷白似雪的衣袖正随着夜风,与乌发一齐轻扬。

他整个衣领被提起来,模样十分狼狈。冰冷沉重的帐帘拍打在男人面颊上,引得帐外将卒一阵侧目。

众人只见着,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一贯温和的沈将军竟将苏墨寅苏小将军自帐中提出来,男人手臂极有力,右臂青筋爆出。

“沈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诶!”

“沈兄,沈兄!不要——”

莫拖他了,莫拖着他了,丢人!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穿衣裳,只着了件极单薄的里衫。

三更半夜,如此狼狈……

苏墨寅似乎听见人群之中所传来的低笑声。

若是换了旁人,眼前的士卒们定然会因为顾及他的面子而上前阻拦,可此时此刻,动怒的、出手的是沈顷,左右之人心有忌惮,根本不敢上前。

他就这样被沈兰蘅拖了一路。

众人的满带着好奇的目光也这样,跟了一路。

便也在这时间,沈兰蘅想起来——酥衣曾特意告诫过自己,今日前去小灶房煎药的事,不能与任何人提起。

这事关一个姑娘的清誉。

现如今,只要是郦酥衣的话,他都听得很认真。如此想着,沈兰蘅眸光愈沉,低低喝道:“看什么看!”

众将士身形随之一凛。

“莫要跟着,”男人命令,“都回去!”

既有沈顷发令,总是围观之人有着怎样旺盛的好奇心,此刻也不敢抬眸望一眼了。众人赶忙低下头,听着自家大将军的话,乖乖回到帐中。

沈兰蘅低下头,冷飕飕看他一眼,继续提着他往前走。

身前之人不备:“哎——”

苏墨寅认得,再往前走便是郦酥衣的帐子。沈顷大半夜如此动怒,还带着自己去往郦姑娘的军帐做什么?

他满脸迷茫,满心惊惶。

是……自己做什么错事了么?

提起错事,近些天来,他似乎只做过一件。

便是辜负了识音。

他是在集市上遇见识音的。

小姑娘一身绯色的衫,带着素白的帷帽,行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像一朵夺目而又艳丽的花。

而他又恰恰热衷于“万花丛中过”。

如追求其他女孩一样,那一日开始,苏墨寅便对宋识音展开了极热烈的追求。

然,似乎知晓了他的性子,宋识音待他,却不似待旁人那般明艳热情。

她是一团火,一团泼辣的、令苏墨寅为之着迷的热火。独在面对他时,偏偏又是另一副清冷的性子。

这样的宋识音,让他愈发心动。

烈女怕缠郎,终于,宋识音也沦陷了。

苏墨寅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根性之中,更是那寻求刺激的浪子。少男少女,干柴烈火,终是一晌贪欢,帐中春色雨潺潺。

毫不违心地讲,宋识音是苏墨寅所见过的最独特、最别具一格的姑娘。

亦是他最喜欢的姑娘。

他深知——自己终于觅得良人,寻得了一方归宿。

但苏墨寅更知晓——自己的父母强势,不会看上个宋识音的出身,更不会允许她进苏家的门。

从小到大,苏墨寅在苏家被保护得很好。

他锦衣玉食,他高枕无忧,他从未体尝过任何人间疾苦。

对父母的话更是唯命是从。

便就在适才,宋识音站在军帐外同他要一个说法,苏墨寅心中惶恐,竟避而不见。

近来天气回暖,即便是深夜,周遭的夜风也没有先前那般严寒。

就连西疆,也隐约有了几分春日的迹象。

但苏墨寅却并未感受到半分温暖。

夜风拂来,他又因穿得少,故而身形瑟瑟。便就在他将要靠近郦酥衣军帐时,迎面扑打来一道寒冷的夜风。

忽然,苏墨寅面色凝滞。

只因他听见——

自郦姑娘的帐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严格地说,那阵声息,是呻吟。

是痛苦的哀嚎与呻吟。

男人抬起头,满脸震愕,不可置信道:“识……识音?”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痛苦,此时此刻,还带了几分哭腔。

苏墨寅自地上站起身。

“她怎么了?”

他一改适才的神色,着急问沈兰蘅:

“沈兄,识音她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郦酥衣的帐子么?

郦酥衣……不是一向与识音最为交好么?

除了军帐之内,周遭再空无一人。

夜色空寂,沈兰蘅闻声垂下眸光。他的凤眸昳丽,那眼神竟比这夜色还要冰冷寂静。

这般清冷到严寒的眼神。

让苏墨寅心头莫名一阵发慌。

“沈兄……”

他下意识攥住沈兰蘅的袖子。

男人睨着他,冷冷抽手。

他一贯温和的眸色中,不光有着愠怒与冷意,还有一道令苏墨寅也看不清楚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是担忧,是后怕,或是……

苏墨寅根本看不懂,也无暇去看懂。

他只知,宋识音如今正在军帐中,那一声声连着啜泣,直牵人心。

思量再三,沈兰蘅决定将此事告诉他。

夜风阵阵,将男人的声音浸得愈发清寒。

苏墨寅只听他道:“宋识音没有告诉你么,她前来找你时,腹中已怀了你的孩子。”

“而她,”沈兰蘅顿了一下,“她适才,服用了堕胎药。”

“轰隆”一声,宛若有晴天霹雳。

苏墨寅面上登即变得煞白一片。

他不可置信,“沈兄,你说……你说什么?”

“识音怀了我的孩子……识音她……打掉了我与她的孩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

苏墨寅方从地上站起来,身形便往后一跌,赶忙踉跄了一下,这才未有摔倒。

听了沈兰蘅的话,男人兀自喃喃良久。

终于,他缓过神。

反应过来后,苏墨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朝军帐里面冲去。

此乃郦酥衣的军帐,男女有别,沈兰蘅又怎会让他得逞?雪衣之人敏捷地侧身,只一下便挡住了对方的路。苏墨寅根本争不过他,男人满面仓皇,两颊处完全失去了血色。

他紧抓着沈兰蘅的袖,哀求:

“沈兄,你莫拦着我。算我求你,求求你莫要拦着我……放我进去罢。”

“放我进去,让我看看她。让我看他一眼,沈兄,弟弟我求你了……求你让我进去……”

帐外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苏墨寅这一番哀求,成功惊扰到了帐内之人。郦酥衣侧首,只听原本空寂的夜色里,忽然响起那人的话语:

“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她。识音——”

她回握住宋识音的手,低下头。

“音音,是他来了。”

是苏墨寅来了。

听见这一声,榻上之人的叫声竟小了些。

郦酥衣坐在榻边,只见榻上的少女满面湿润,她的脸颊侧,已然分不清所黏腻的究竟是泪水或是汗水。她痛苦极了,却又顾念着帐外那人而不得已噤声,女子面色惨白,直将嘴唇都咬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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