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31)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他的母亲竟是叫兰雪衣。

非常好听的名字。

或许是一个儿子之于母亲天性,单单看字眼,无端的,沈顷心中生起许多好感。

沈兰蘅道,他的母亲叫兰雪衣。

除此以外,他还有个同胞哥哥,叫沈顷。

桌案之前,男人目光稍凝。

他看着手中那白纸黑字,神色终于悄然发生了变化。

白纸上,沈兰蘅说,自己幼年时除了与兰雪衣解除,唯一知晓自己存在的,便是他的同胞哥哥——沈顷。

二人长得极像。

单从眉眼上来看,他们兄弟俩可谓是一模一样。

但二人的遭遇却完全不同。

他的兄长,知书达理,孝顺懂事,是外人眼中的好孩子,虽是庶出,却因为乖巧聪慧,被父亲寄予厚望。

而他,虽说与兄长长着同样一张脸,却被母亲勒令不准出门、不准见人,不准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存在。

“若让外人知晓了,不光你会死,你哥哥会死。就连我,也会被你害死!”

“蘅儿,听话,若有人来,你便躲进柴房,或是躲在水缸中。无论遇见何事,千万不要出声。记住了么?”

郦酥衣望向他。

不知是不是冷风吹拂,他的面上竟微微有些泛白。

结合着先前那本记载了幻日、双生子之说的话本子,郦酥衣不难猜想到——沈顷与沈兰蘅的幼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量少时,她终是上前一步,替沈顷开口出声:

“郎君,兰雪衣是您的生母,兰蘅是您的胞弟。因是那年幻日,再加上大旱一年,双生子被当朝圣上视为不详之祸端,而您的母亲,也就是兰夫人,在明安三年恰好诞下您与弟弟,也就是这一对双生子。”

诞下双生,理应处死。

而沈顷出生时,恰好是年关。

大年三十,阖家欢喜。国公府上下,满院喜庆,歌舞升平。

兰氏失宠,几乎是被“发配”在别院中,不受老国公重视,受尽全府上下冷眼。

羊水破得急。

兰雪衣不同于寻常女子,极为心狠。她似乎在临盆之前便察觉出自己的肚子比旁人大了一圈,料想到会是不祥之双生,她竟独自一人,将那两个孩子硬生生剖了出来!!

长子沈顷,冠沈姓,擦干血迹放于床榻边。

次子兰蘅……看着哇哇大哭的婴孩,兰雪衣心一横,竟将其丢在柴房之中。

她本想遗弃次子,遗弃眼前这个“不祥之物”。

谁曾想,听着自主院传来的丝竹管弦声,听着自柴房传来的嚎啕大哭声……兰雪衣竟一时心软,将那孩子自地上抱了起来……

自此,沈家后院之中,多了位见不得光的小公子。

……

猜想完这一切,郦酥衣抬眸,再度朝身前之人望去。

春风徐徐,吹皱他衣肩之上的光影。

此刻他一袭雪衣,当真是衬极了他生母的名讳。短暂的失神之后,男人亦缓缓抬眸。

他的猜想,与郦酥衣大差不差。

双生子、幻日、大旱一年、明安三年出生。

兰雪衣、藏幼子、永不见天日……

这么多年,这所发生的的一切,终于有了关联。

攥着手中纸张,沈顷忽然感到心痛。

他原先曾以为附身在自己身上“邪祟”,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么?

那兰蘅最终是被外人发现,才在五岁那年过世的么?

至于他的生母兰夫人,也是因此而受到牵连,被下令赐死么?

沈顷忽然理解,当年幼的自己每每同长襄夫人提到生母时,对方总是避而不答,言辞闪烁道:她是一个不祥之人。

既如此,既然双生乃不祥之兆,那身为双生子之中的哥哥,又是如何独活于世、“苟活”到了今日?

沈顷隐约觉得,在这其中,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几番思量,他还是决定在一日,前去通阳城,去寻一寻那正在城中传授佛法的智圆大师。

第91章 091

春日里的通阳城,比冬日看上去要有许多生机。

春回大地,新官上任,闻名遐迩的智圆大师前来传授佛法。

单拎出任何一件事来,都是值得让人高兴。

沈顷便是踩着这样的春光,纵马去了通阳城,去找了那智圆大师。

彼时已是晌午,出家人打坐,不便见客。

虽身为西疆大将军,日理万机,沈顷仍恭敬地在院外候着。直到日头微斜,智圆才徐徐转醒。

有身披着袈裟的弟子自屋内走出来,见了沈顷,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才缓声道:

“这位施主,且随小僧来。”

迈过不高不低的院门槛,紧接着,是一扇微低的拱门。

沈顷身形高大,路过拱门时,需得倾弯下腰。

智圆大师似是方转醒。

她身前隔着一道帘,素白的帘帐之后,老者盘腿,于榻上坐得笔直。

扑面一阵淡淡的佛香。

轻轻一嗅,立马让人觉得无比肃穆。

沈顷走进来,也学着前一位僧人,双手合十,朝着素帘后缓缓一礼。

她还未站起身,便听见帘后传来一声:

“沈世子,我来了。”

对方似乎已等待她许久。

沈顷微一怔神,应道:“再下沈顷,参拜智圆大师。”

屋内安静肃穆,男人的声音里亦带着许多敬重。

“自我五岁那年,被我的养母领着走下万恩山的那一刻,我便知晓,迟早有一日,我会单独来找贫僧。如今虽已过了十六年,但所幸,为时不晚,为时不晚呐。”

她这一席话,引得男人不由得再一愣神。雪衣之人微蹙起眉心,垂首发问:

“不知大师,此言何意。”

忽尔一道冷风,穿过窗牖的缝隙,就这般吹刮进来,将些许佛香吹拂至沈顷面颊上。

她一袭雪衣,长身鹤立。

左右衣摆上分别绣着一双白鹤,清风徐来,那衣袂翻转,如有白鹤绕身。隔帘眺望,只以为是神人转世,飘然欲仙。

素帘之后,智圆不由得一阵喟叹。

一阵短暂的沉默。

沈顷心性好,对方不答,她便恭敬在帐外候着,面上看不出半分不耐。二人就这般无声“对峙”少时,终了,智圆忽然侧过身,取来一物。

有童子上前,接过师父手中物什,呈至沈顷眼前。

那是一只吊坠。

一只兰花形状的吊坠。

当沈顷的目光,触及其上晶莹剔透的兰花时,不知是何种感应,她的一颗心竟兀地刺痛了下。下意识地,男人伸出手去,那吊坠冰凉,不知残存着何人的体温。

便在她这般出神之际,素帘后忽然传来一声。

“这是贫僧的一位故人,在离世时,托我日后将此物转交给我。”

智圆大师声音又慢又缓,像一个苍老的古树。

春风吹过,斑驳粗糙的树皮簌簌然而落。

年轻男子抬起头,望向帘后。

再出声时,她的声音中,竟然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颤抖。

“敢问大师的故人……是哪里人士?”

“京都人士,芳名,”对方适时地停顿了一下,“宋识音。”

宋识音。

一瞬之间,似有什么记忆自沈顷头脑间迸裂开来。

那名兰氏、身上总带着兰香、喜欢身着一袭雪衣的美丽女子。

那名被父亲强掳进沈府,郁郁寡欢、以匕首刺杀家主的凶狠女子。

她紧攥着手中信物,听着智圆大师的话,往事一幕一幕,如潮水般冲上脑海。

汹涌不止。

那年她五岁。

乖巧懂事,天资聪颖。

虽为庶出,却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

父亲为她请了最好的先生,带她上了最好的学堂,让她受着全京城除却皇子之外,最好的教诲。孩童时的她亦不让父亲操心,她学习用功刻苦,成绩出类拔萃,年纪轻轻便通晓四书五经,七步成诗、出口成章。

父亲宠她,爱她,堪比对待自己的嫡长子,什么事都惯着她。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