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45)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漆黑,幽长。

又狭窄逼仄。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沈顷依稀看到一点光亮。

于是他步履愈快、愈发加快。

直到一缕幽香袭来。

甬道内并无冷风,他却嗅到一缕兰香,一缕万分熟悉的兰香。

沈顷脚下顿住。

只因他抬头,遥遥望见——道路尽头,正站着一名男人。

对方同样一身白衣胜雪,乌发如瀑。稍有些宽大的衣袂微摆着,正是无风自扬。

对方立在那里,身后似有微光。

四目相对的一瞬,沈顷看见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100章 100

沈兰蘅斜倚在墙壁上,面上是阴阳分割的光影。

听见脚步声,他懒懒抬眸。

沈兰蘅是被强行“拽”入此地的。

彼时,他正在深眠。迷离之间,仿若有一只大手将其整个人拽入到这一片黑暗中。

紧接着,沈兰蘅就看见了他。

男子一袭雪白的里衣,并未着外衫。

他披散着头发,迎着光缓步走来。点点光影昏白,落在沈顷面容上,他抬起一双清明如水的眼。

苏墨寅反应也快。

他眯了眯眸,慢条斯理地唤了句:“郦酥衣?”

男人语气平淡,回应了声:“嗯。”

苏墨寅侧了侧身。

有光影晃动,落在阴暗潮湿的石壁上。

郦酥衣就这般立在原地,瞧着身前之人。如若不是他面上那吊儿郎当的神色,他还以为此刻自己身前立着的,是一面偌大的铜镜。

镜里镜外,那两张脸有些许骇人。

瞧着对方面上的疑色,他同苏墨寅解释。

是智圆大师将他们的肉身催眠,让他们共入一场梦中。

闻言,苏墨寅讥讽地勾了勾唇,散漫道:“又是那个老头,他本事倒还挺大。”

两个人的声音亦是相同。

苏墨寅目光落下来,打量他。

“原来你生得这般,与那人相比,也别无二致。怎么就叫他那样喜欢。”

“那样喜欢?”

“听他平日里那样夸你,一声一个郎君,恨不得将你夸到天上去。那人以为是什么神仙般的人物下了凡,啧啧。”苏墨寅凑近些,带来一缕浅浅的兰香,“郦酥衣,平日里,你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叫他那般魂牵梦萦,思之如狂。”

他眯起眸,眼底戏谑愈深,一字一字,缓缓道:“叫他平日与那人寻欢作乐,心里想的,嘴里喊的,也都是你郦酥衣的名字……”

“放肆。”

郦酥衣低斥一声,旋即又发觉自己的反应大了些,微红着耳将声音压低下来,“休要在背后议论他。”

说起郦酥衣,郦酥衣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薄愠。

旁人都听他的话。

可偏偏苏墨寅,却从不吃他这一套。

对方言语生动,活灵活现。眉飞色舞之际,说得郦酥衣面上又羞又恼。见他此般,苏墨寅觉得甚是有趣,不禁又凑近些。

“好纯,”他眯了眼,从未见过这张脸露出这般神色,“好纯情。”

原来他喜欢这种。

温和严肃的,正儿八经的,稍一逗弄便红上脸的。

明明禁不起什么逗弄,却偏要装出一副清冷到不动声色的模样。

装。

太装了。

他受不了这么装的人。

更受不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居然这般痴迷如此装模作样之人。

郦酥衣微垂下眼,冷眸睨着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

骨肉匀称,骨节分明,骨……

被郦酥衣伸出手,冷冷打掉。

苏墨寅嘶了声,手背疼。

“这本就是那人的脸,怎么,那人的脸,那人自己还不让摸了?”

郦酥衣:“少来恶心那人。”

他本想来见苏墨寅一面,如今一想到对方成日顶着自己这张脸、去做那些不要脸的烂事,他恨不得一头撞死。

“好凶。”

苏墨寅又“啧”了声,眸光微变。

“喂,你平日对酥衣也这么凶么?”

郦酥衣无语。

“不劳你操心。那人平日从未对衣衣说一句重话。”

不像某人。

迎面又是一记眼刀,苏墨寅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云淡风轻的阴阳怪气。

阴风迎面,卷起衣袖飒飒。苏墨寅背靠着略有些凹凸的墙壁,冷哼了声:“料你也不敢的。”

“若你要是敢对酥衣说重话了,哪怕之事语气稍重些。那人也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到这里,苏墨寅顿了顿,又补充道,“无论是先前……或是以后。”

他明明是极随意、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被身前之人敏锐地察觉出端倪。

微风扬动男人衣摆。

郦酥衣放眼,竟从他的身上无端瞧出几分落寞。

以后?

对方似乎可以咬重了这两个字。

郦酥衣问:“以后怎么?”

风吹动他的话语,轻飘飘的,落至耳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身后的光影明亮了些。

闻言,苏墨寅却不答,他将头偏至另一侧去。

目光却忽尔放得悠远。

见他半晌不语,许是二人同“心”,郦酥衣也察觉出身前之人的不对劲。他微微阔步,朝前迎了些许,重新问道:

“怎么了?”

“没、没怎么。”

光影落在苏墨寅微微翕动的眼睫上。

男人视线平稳,不知在看哪一处,忽尔唤了声:

“郦酥衣。”

“嗯?”

“以后……你会对他很好的罢。”

闻之,他微蹙起眉。却听身前之人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道:

“你那般喜欢他,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他又那么喜欢你,不舍得你受半分委屈。”

他们二人若真的在一起了,他们只见若是没有他的存在。

应当是万分幸福美满的罢。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多余之人是他,“第三者”是他。

不该出现的,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他。

思及此,苏墨寅心中不禁泛上一道苦涩。

抬起头,正见郦酥衣恰恰也抬眸,那目光平缓,径直朝他凝望而来。

同样一双昳丽到美艳的凤眸,二人眸底的神色却大不相同。

苏墨寅抬眸。

迎着光,身前之人眸色清明。他好似一直都是这般风轻云淡、游刃有余,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时众人眼中的佼佼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一不在俘获他的芳心。

郦酥衣喜欢的不是这具身体。

他喜欢的是郦酥衣的灵魂。

一直不是他。

从来都不是他。

苏墨寅深深凝望他一眼。

四目相触之瞬,衣袂翻展的男人忽然落下一声:

“郦酥衣,那人好羡慕你。”

苏墨寅道:“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不觉,他的脑海中又回响起少女先前的话语。

——“他忠君爱国,骁勇善战。十三岁随父参军入伍,年纪轻轻便拜上将,被圣上亲封定元将军,统帅二十万沈家军,镇守西疆。自拜上将,他统帅西疆战士作战三十二场,无一败绩。”

——“他博学多才,满腹经纶。虽为武将,却文采滔滔,不输朝上文臣。他在西疆所著《军典》、《行军赋》,传颂至京,一时洛阳纸贵。他通天文晓地理,满腹经纶,可与太子少师博古论今。”

——不单单如此。

——“即便身居高位,他也从没有恃才傲物、仗势欺人。他谦让温和,他持重有礼。恭以敬上,贤以效下。对待那人,他的妻子,郦酥衣更是处处充满了尊重、恭敬、包容。”

他回想起来。

他这辈子听过的,最伤人的一句话:

“那人的夫君郦酥衣,他是这世上最优秀、最出色的男子。”

冷风拂面,光影微动。

周遭阴冷,如长夜一般寂静无声。

闻言,郦酥衣也不禁道:“不要这般说,今日那人还要感谢你。西蟒大军压城时,是你拯救数千将士、数万通阳百姓于危难之中,若将那日城楼之上的人换作是那人,那人或许并非能做到像你这般坚决。苏墨寅,你让那人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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