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34)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你自己选,本官不强迫你。”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往秋芷带血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大拇指上染了鲜红之色,须臾,拓印在那张卖身契上。

“这一回,可是心甘情愿?”

少女眉睫轻轻颤抖:

“心甘情愿。”

沈兰蘅满意地笑了笑,叫人将卖身契收下。

又转过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语重心长道:

“你要记住,在这驻谷关,只有本官才会护着你。本官也是唯一能够保下你、保下你母亲的人。”

郦酥衣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依稀也有一个少年,温柔地同她说:

小衣衣,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

沈兰蘅今日似是格外开怀,特准了大夫前来为秋芷治伤。

秋芷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浑身没了力气,只剩下牙关咬得紧。

“郦酥衣,为什么我要替你去受这一遭罪。”

她声音发着抖,有几分愤恨:

“那官人不要我,沈大人就抽我鞭子,说我是不中用的东西。郦酥衣,你真是命好。”

“没有命不命的,是你自己要去。”

少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道,“我出去倒水。”

她端着半是血水的盆子,来到后院。

这场大雪方停下来,院里的玉梅开得正好。雪白的珠子坠在梅花枝瓣上,夜风一吹,簌簌碎雪摇落,地上撒下一片银白。

有暗香幽幽袭来。

走至转角处,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院中,一棵玉梅之前,长身鹤立着一名男子。

他一身玄衣,外披着雪狐大氅,正背对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郦酥衣下意识猜想,这也许就是众人口中那位“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

她本想回避,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男子耳郭处的珠玉上。那是一对不甚起眼的耳环,戴在耳垂偏上些地方。月华寥落,耳环折射出一道莹白的光泽。

郦酥衣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

脑海中似有回声:

——郦酥衣,不准再送我这种东西。

——可是你戴着……好看。

——好看什么,丑死了。我是男人,戴耳环像什么话,娘们唧唧的。

……

而如今,男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对方面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耳上那对玉环。

“沈大人——”

匆匆一道脚步声传来,她急忙躲至墙后。

“沈大人。”

一名劲装之人走到院中,先是对那男人恭敬一揖,而后压低声音,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人微侧着头,认真听着,片刻后,冷飘飘落下一句“一切照旧”。

“是。”

侍卫领命前去,沈兰蘅伸手拂去氅衣上的雪珠,徐徐转过身形。

墙角后的郦酥衣震愕地捂住了嘴巴。

月色之下,他一双凤眸冷彻,泛着令她十分陌生的光泽。

可那张熟悉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不过一瞬之间,男人便发现了她。

药水倒灌入口,男人眼神阴冷,垂下眼帘,睨着她。

睨着地上那被灌了药,逐渐也失去力气的女子。

他忍住眼底泛起的,那道微弱的怜惜。

就连沈兰蘅自己都未曾发觉,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过。

他在黑夜中兀自游走了这么多年,原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丁点的光亮。

在万恩山上,他原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他,是真的在对他好。

男人勾唇,自嘲地笑笑。

他真是蠢。

他怎么就没发觉,对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沈顷。

为了那个伪善的、虚情假意的男人。

她甚至,还要为了那个男人,杀了他。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狠狠摔上。

屋内并未燃灯,那一扇房门隔绝了院外的月光,也隔绝了这件屋子所有的光亮。

郦酥衣已发不出来声息。

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沈兰蘅要做什么。

他要将她关在这里,与秋芷的尸体一道关在这里,他要她认罪,要她背下他杀死秋芷的罪行。

一缕月光终于挣脱窗牖的帘帐,恰好打在秋芷惨白的脸上。

她还未咽气。

她奋力张着唇,想要喘息。

郦酥衣以胳膊肘撑地,用最后一道力气,挣扎地爬过去。

“沈兰蘅,沈兰蘅……回来。”

她扒了一地的血手印。

不要死,秋芷,不要死。

婢女渐渐露出了眼白,原本一双明澈的眼睛,此时正阴森森的死死盯着她。

郦酥衣想要大喊,想要唤人。

可她没有力气,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息。

绝望铺天盖地袭来,将她瘦小的身形包裹。

她扒开地上的匕首与银镯,勾住秋芷软绵绵的手指。

“秋芷,撑住,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血泊里,死在她面前。

她知道,以沈顷的美名,所有人都不会想着,是“他”夜里杀死了秋芷。而如今,自己与那丫鬟正倒在同一间房间里,她衣裙上染满了血污,手上也尽是淋淋鲜血。

明日她一醒来,只要她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具尸体,以及满地的血迹。

郦酥衣绝望地闭上眼。

因为她知道,明日自己一醒来,所有人都不会猜想,是他们敬仰的世子爷,杀死了秋芷这丫头。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的清白,都不会相信她的“狡辩”、她的“一面之词”。

所有人都会要她——杀人偿命。

第25章 025

冷风拂过长夜,这一场雪无声地落下来。

临近了年关,原本就寒冷的冬夜愈发悄怆凄清。雪粒子被风雨裹挟着,拍打着窗棂扑扑地朝下飞落。干净的廊檐上挂满了雪,远远望去,素净的雪白色连成一片。所幸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急,待第二日清晨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然融化了七八分。

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打破了望月阁的寂静。

有丫鬟死了。

死在望月阁,死在世子爷的房间里。

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冬日天寒,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燃尽了,地上那一滩骇人的血迹亦凝固成了一片,在这个冬季的清晨,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的身侧,正躺着方过门不足一月的世子夫人,郦酥衣。

被发现时,郦酥衣正昏迷不醒。

她倒在血泊里,素净的衣裙被殷红的鲜血染湿。少女瓷白的面容上沾了些血迹,整个手掌更是红得骇人。

侍人吓了一跳,忙不迭走上前去,夫人气息尚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世子夫人抬到床上去,又匆匆唤来了长襄夫人。

国公府闹出了一条人命,虽然死的是个丫鬟,但这也终归不是一件小事。

郦酥衣面色一僵。

素姑姑怯生生地抬起一双眼,也朝身前的女子望去。不一阵儿,又将双手举起。

月色落下,少女手腕间似有伤痕。

有人愤愤:“无端责罚素姑姑、欺辱沈夫人,还妄图谋害世子爷嗣——郦酥衣,臣所言,可有半句不实?”

少年声音坚毅,眸光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朝赵、萧二人剜来!

郦酥衣“扑通”一声跪下。

流苏穗子在眼前晃了一晃,将月色打得七零八落,沈顷逆着月色,一对眸沉沉垂下,双目之间情绪晦暗,眉宇之上竟有隐隐的杀意。

赵夫人的心“咯噔”一跳。

“大胆!”

她突然指向地上跪着的郦酥衣,“你、你怎么敢给沈夫人灌避子汤?!”

“姐姐?”

“住嘴!”水芙裙裳的女子突然变了面色,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愣,抬眼时,恰恰撞上对方递来的眼色。

沈顷就站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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