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40)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你和沈顷,什么关系?”

“你和沈兰蘅,到底有没有私情?!”

郦酥衣的声音很低沉,掺杂着浓烈的醉意。那力道太大,一寸寸往下滑,再往下些就要扼住她的颈。

她闭着眼,竭力以平稳的语气道:“妾与沈大人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私情。”

对方显然不信她。

郦酥衣没办法,忍着痛,继续道:

“妾……与沈大人是同乡之联谊,幼时有过几面之缘。除此以外,再无旁的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稍稍打着颤。她被捏得很痛了,眼眶胀得鼓鼓的,却又忍着泪、不哭出来。

郦酥衣似乎被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所打动,握着她下颌的手一顿,狐疑道:

“当真?”

郦酥衣被迫抬着下巴,一点下颌如玉般皎洁无暇。乌眸里盛着晶莹的珠子,唇色白得发紧。

“妾……不敢骗大人。”

对方这才松手。

她一下如断了线的风筝,浑身失了力,险险地踉跄了下。屋内的香炭烧得愈发旺,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炉上烤,坐立难安之时后背已渗满了香汗。

见状,郦酥衣眸光温和了些,伸出手来扶她。

“蕖儿,”他道,酒气旋绕在她周遭,“你莫要怪我多疑,我也本非故意这般对你。你要知晓,如今的驻谷关不是过去的驻谷关了,他沈顷奉了皇诏,前来彻查军饷。这若是没查出东西来,那倒也算了,若是查出了什么,日后谁还能保着你、护着你呢?”

“本官自然是心疼你的,只是如今啊,千万不能让沈顷得势。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白么?”

他表面关怀,眸光中却尽是阴谋与算计。

这话听得郦酥衣一怔,她没想到郦酥衣会这么直接地将跟她说军饷的事。他说得很理所应当,好像是真心实意为她好一般,郦酥衣腹中隐隐有恶寒之意。

她被对方扶起来,微蹙着眉,不解地望向身前之人。

对方手上的力道软了些,爱怜地瞧着面前的少女。她的容貌是极好的,螓首蛾眉,娇鬟堆枕。郦酥衣怎么也不信,纵使沈兰蘅再清心寡欲,被这样一双掺了水的明眸注视着,能忍住不动心。

他在郦酥衣耳边,悄声:

“蕖儿,去帮我办一件事,好不好?”

陡然一道冷风拂面,郦酥衣身形微顿。

只听郦酥衣说:“你与沈顷既是同乡,他对你应是存着几分情谊。你可否去一趟他屋里,将卷宗偷出来……”

她震愕地瞪大眼睛。

偷……卷宗?

还是去沈顷房里偷?

郦酥衣捏了捏她素白的手腕。

“本官派人打听了,如今沈顷正醉着,你假借送醒酒汤的名义去。”

一道凉意缓缓渗上后背。

他这是要让她……与一个醉了酒的男人,独处一室。

郦酥衣不可思议地扬起脸,她知晓,自己之于郦酥衣,不过是一个空有副好皮囊的玩物。签下身契的那一天,她就打算过起虽为人妾室,但也能让姨娘、姐姐安稳的日子。她不想与他的夫人们争抢,也没想过郦酥衣能待她多好。但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郦酥衣会用如此肮脏的手段去对付沈顷。

可她偏偏又不能说半个“不”字。

夜风冰冷,她的后背紧贴着微微黏湿的衣裳料子,郦酥衣攥着她的腕,在她耳边温和地笑:

“待事成之后,我会将你的母亲、妹妹一同接到柳府中,单独为她们建一个院落,让你的母亲好好颐养天年。”

……

郦酥衣端着醒酒汤,站在沈顷房门前。

雪又不知从何时下起来了,不一会儿,屋子门前就积了薄薄一层雪。郦酥衣踩在雪上,犹豫了好些时候,待冻得快要受不住了,这才终于大着胆子敲了敲门。

屋内灯火很暗,那人应是还未歇下。

果然,门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谁?”

她耳边回响着郦酥衣方才的话。

“蕖儿不要怕,若是一会儿你进去了,沈顷对你用强,你就把碗摔了、喊出声。本官安插了人在院外守着,听见响声,他们就会冲进去护着你。”

郦酥衣抿了抿唇,轻声道:“大人,是奴。”

听见她的声音,那头似乎顿了一顿,紧接着道:“进来罢。”

她端着盘子走进屋时,沈顷正欲解衣入睡。他一只手攥着衣带尾端,见她走进来,手上的动作缓了一缓。

郦酥衣一愣,面上登即一片烧红,忙不迭移开眼去。

屋内燃着暖香,她有些热了。

沈兰蘅也未穿那件雪氅,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乌发随意地披散在周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风流与不羁。

“柳大人让奴来给您送醒酒汤。”

无端的,她的耳根子很红。

沈顷凤眸微挑,眼中含着思量。

见对方并未拒绝,郦酥衣便端着盘子走上前。凑近些,她能够闻见男人身上的酒气,似乎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遭,他身上的酒气很淡了,没有郦酥衣那般令她不适。

她将冒着热气的醒酒汤从盘子里端出来,放到桌上。

又放置好了勺子,继而低眉退到一边。

刚刚走进来时,郦酥衣便察觉到,沈顷所宿的地方布置很简洁。一张床,一扇屏风,一面柜子,两张桌椅——一张是吃饭用的,另一张是写字抄卷宗时用的,除此以外,就剩些很典雅的装饰品。

若沈顷不设防,用不了多大力气,她就能找到郦酥衣想要的东西。

她站在桌边沉思,一时间出了神,待反应过来时,沈兰蘅已经坐在桌子面前,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她这才想起来,为了制服赤锋,他的右手被青鞭所伤。

伤的是右手,自然也拿不起勺子了。郦酥衣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汤。

“奴……给大人喂。”

她右手轻轻颤抖,将勺子送到沈顷嘴边。

他的嘴唇很薄,很漂亮,她曾在无意在话本子里头看到过,薄唇之人,最是性凉薄情。

沈顷嘴唇未动,一双眼凝视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郦酥衣很害怕跟他对视,她害怕被他看穿,更害怕被他看穿后,自己所剩无几的、单薄的尊严无处遁形。

她局促不安地站立着。

对方目光掠过汤勺,忽尔问了声:

“他想要你过来拿什么?”

郦酥衣紧攥着汤勺,没说话。

她没说话,也没有狡辩。

不说话,就默认是受了郦酥衣的指使。对方要她带着这碗醒酒汤,来找他。

“卷宗,”他淡淡道,“还是我的命。”

郦酥衣摇头道:“汤里没毒。”

闻言,男人扯唇笑了一下。

汤里确实没毒。

方才郦酥衣要她带着醒酒汤过来时,她特意留了个心眼儿。她在庖厨里亲眼看着厨子将这碗汤做好,又亲手送了过来。

听了她的话,对方竟真的将那勺汤粥咽了下去。月色昏沉,屋内的灯火也不甚明晰,郦酥衣微垂着眼,一勺一勺给他喂着,沈顷端坐在那里,她喂了,他便安静地喝下。

月华无声,落在他滚动的喉结处。

郦酥衣脖颈上隐隐冒出些香汗。

二人实在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能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一碗汤喂完,她将勺子兜了底,静谧的屋子里只剩下一阵怪异的沉默。

方才她喂汤时,沈兰蘅一直在看她。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月光太黯淡,衬得男人眼底一片光影恍惚。月色冰凉如水,他的面色也如水一般冰冷沉静。

正无声对峙着,院外突然传来一声。

“主子——”

沈顷收回目光。

应槐进门时,就看见眼前这一幕暧昧的景象。

夜黑风高,一男一女共处一室,灯影摇曳……

应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郦酥衣也往后退了退,反倒是沈顷,跟个没事人一样,安然自得地坐在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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