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55)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末了,他话语微顿,继而又补充:

“此时不要让旁人知晓,明天入夜后,你再将簪子给你。”

入夜后才能将簪子交给他……

虽说世子爷提的要求甚是奇怪,可毕竟这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抗。

雪夜中,素桃福身,规矩点头应是:“世子爷放心,奴婢记下了。”

苏墨寅又道:“去替你取笔墨过来。”

不一会儿,对方便取来一支蘸满了墨好喝的的毛笔。他抬手,屏退周围侍人,借着月色,于先前沈顷所留下来的那张字条上恨恨落笔。

沈顷的墨迹已完全干透。

问的依旧是那句话:

——你是何人。

沈兰蘅冷笑一声,回:

——与其猜猜我是何人,倒不如猜猜,此时此刻,现如今,我如今正在做什么呢?我的好弟弟。

……

夜雾散去,晨光乍现。

正平躺在榻上的男人疲惫地睁开眼。

方一醒来,沈顷便看见这样一张字条。

白纸黑字,墨迹潦草,龙飞凤舞,不成章法。

只看一眼,沈顷即认出来这正是那人的字迹。

看第一眼时,他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所留的字条乃是何意。

再看第二眼——

男人凤眸微圆,呼吸一下凝滞住。

昨夜,沈兰蘅吩咐罢素桃,又重新回到兰香院的内卧之中。

故而,今晨沈顷,是在自己妻子的床榻上醒来。

他右手紧紧攥着那张字条,因是隐忍着情绪,指尖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日影摇曳,落在他正泛着清白之色的指尖。

沈顷侧首,望向身侧正熟睡的少女。

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宴请京中诸位贵客,院中早早地设了宴。

清晨的风微冷,轻柔拂过男人袖摆。他先是端着饭菜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继而又是水盆脸巾。

郦酥衣一醒来,便看见那样一双温柔的眉眼。

他衣衫雪白,正立在桌边,手里不知在整理摆弄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某种感应,沈顷也转过头,朝床帘后望了过来。

少女自榻上支起身。

青丝如瀑,于她薄背倾泻而下。

“对不起。”

少女娇声细碎,于他怀中哭得伤心。

一听那哭声,沈顷只觉愈发难受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苦了。酥衣,对不起。”

沈顷克制着情绪,尽量不发出动静,走下床。

一开门,玉霜仍在门外唤。

沈顷低下眉,悄声:“你先去母亲那里,这边有我,不必再出声吵着她。”

见状,玉霜犹豫道:“那夫人的梳洗装扮……”

沈顷沉吟了一下:“都先放在门口,剩下的不必管。”她睡得很熟,像是昨天夜里累坏了,满头乌发就这般披垂下来,将她的侧脸遮挡住。

似乎是心怀着警惕,她将胸前的被子抱得极紧,整个人正侧着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熹微的晨光,落于少女安静的眉心。

男人心中钝痛。

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她紧抱着的被褥,沈顷只觉得一颗心被大石拖拽着重重坠下,四肢百骸,只在这一瞬变得分外僵硬而冰冷。

他目光中带着珍视与小心,手中将那纸团攥得愈紧。

他将水杯放至床头的小柜上,也伸出手,将她回抱住。

郦酥衣泪眼朦胧,抬起脸。

“我亲眼看着,他戴上智圆大师给的除祟之物。郎君,那没有用,那竟连一丁点儿都没有用。竟连智圆大师也对付不了他……”

渐渐的,男人手背竟冒出青筋。

他的呼吸变得短促,只这一瞬间,他的心中生起无边的自责与愠意。沈顷一贯以为,自己自幼受诫,无论遇见何事都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门外,有婢子低声唤着,喊他们起床。

左右下人闻言,只好应是。

智圆大师竟也……未能将那邪祟除去。

沈顷将她从榻上抱起身,精心替她描眉、挽发。

他垂下眼,尽全力去忽视着妻子身上那些红痕。

待打点好这边一切时,长襄夫人那边的生辰宴已然开始。

沈顷一贯守时,在此等日子迟到,老夫人定要揪郦酥衣这名新媳妇的过失。

似乎早料到这一点,沈顷先前一步走上前,截断了长襄夫人的训诫。

“是儿子昨夜入睡较晚,一时贪懒,起得晚了些。怪不得酥衣。”

宴会之上,来了许多京中的名门贵客。

听了沈顷这么说,老夫人只好不悦地扫了郦酥衣一眼,不再追究此事。

于宴席之上,郦酥衣见到了先前那位苏世子。

当看到那样一张温和的面容时,郦酥衣满腹委屈再也忍受不住。她张开双臂扑上去,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

馨香拂面,沈顷正端着温水的手微微凝滞。

沈顷抱紧她,竭力忍耐着情绪。

“不会的,酥衣。一定有办法能够对付他的,我向你发誓。”

少女窝在他怀里,像一只猫儿。

闻言,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身前男人的胸膛。

于他温暖的胸膛里,嗅着那道熟悉的兰香。

郦酥衣终于感受到片刻的心安。

苏墨寅兴致勃勃,一直拉着沈顷饮酒。后者似乎怕惹得她生气,只饮了一杯,而后摆手婉拒。

他一袭雪氅,于宾客之间,清贵得宛若一只白鹤。

郦酥衣与周遭宾客一般,忍不住频频朝他身上凝望而去。

长襄夫人的生辰宴便这般热闹地过去。

临近黄昏,沈顷饮罢了药,单独留下来陪她用晚膳。

此时日头还未落下,金粉色的霞光映照入户,打在眼前玉盘珍馐之上。

饭菜本是可口,亦冒着腾腾的热气,看上去分外诱人。

但此时此刻,郦酥衣知道,沈顷与她一样,都不大有什么胃口。

再用不了多久,夜幕便要降临。

身前之人,亦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思及此,她攥着筷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也就在此刻。

沈顷屏退周围婢女。

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霞光染红天际,金乌将落未落。微风徐徐,与金粉色的光晕一道穿过这雕花窗棂。

身前,沈顷忽然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郦酥衣目光落在其上,一愣。

“郎君……这是何意?”

沈顷手指冷白,紧攥着那把冷冰冰的、用来防身的匕首,将其牢牢塞在少女手里。

他的衣袂微动,飞扬在这霞光里,瞧着少女渐渐瞪圆的乌眸,垂眼温声道:

“酥衣,你藏好这个。”

“如若他胆敢再……那般对你,你不必心软。出了什么事,有我护着你。”

只要不将他捅死,出了何事,他都护着。

第38章 038

匕首冰凉。

郦酥衣瞪大了圆眸,目光之中带着不可置信,颤抖着望向身前之人。

暮色昏昏。

那一轮圆日还未落下天际,天边泛着金霞。朱甍碧瓦之间,皆是那乌沉沉的暗金色,浮光轻晃着,落入身前男子的眼眸。

他一袭白衣,清雅得像是山巅上的雪。

“我怎可拿着这个,”郦酥衣拼命摇头,“我怎可拿着这个伤你。”

嫁入沈家不过短短一个月,她便遇见了那般多的事。

但罔论发生了何事,沈顷总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用尽全力去呵护她、偏袒她。

她已经受了沈顷太多太多的好。

又怎可拿着这柄匕首,捅入他的身体?

见郦酥衣一直摇头,男人鸦睫之下,有细碎的情绪摇动。

他垂着眼帘,长睫投落一片淡淡的暗影,见她那细弱的双肩与素白的小脸,男人的双眸愈发漆黑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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