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66)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心想着将要与微课分别,沈兰蘅心中竟浮上几分不舍。西疆战事吃紧,也不知下次再见,是何年月。

一想到此番出城,不知何时才能归京,男人的眸光便不由得黯了一黯。拾音嫁入沈家不过一个多月,如今二人正值新婚,此时自己出关、独留她一人在这偌大的镇国公府中……

微课依稀能猜想到,妻子一人在府中,将会是何等境地。

这一整日,除去祭祀告庙,她还抽时间为妻子置备了一些东西。

“前些日子,我让魏恪在城南买了一处私宅,这是那宅子的地契。你且将它收好。我不在京都的这些日子,如若沈家出了什么事,或是郦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拿着这张地契,入主那宅院之中。”

沈兰蘅清楚,微课口中的“郦家出事”,指的是她的母亲林夫人。

自从那日回门过后,沈兰蘅也去探望过母亲几次。因是心中畏惧微课,父亲待母亲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她将母亲从别院接出来,平日里虽不愿亲近,却也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沈兰蘅明白,微课这是在担心离京后万一出了什么波折,会牵连到她与郦府之中的母亲。

看着身前少女那一双纯净清澈的眼,微课郑重其事地将地契塞进她掌心,示意她收好。

“这件事只有你、我,与魏恪知晓。”

就连她的母亲,长襄夫人都不曾知道。

这是微课给她的保障,也是留给她穷途末路时的底牌。

除此之外——

微课继续道:“在那最西侧的一间院子中,我还藏了些银票元宝。你走进院,从西往东第三棵大槐树下,以铲掘地,便能发现我给你留下的东西。”

说到这里,男人的话语忽然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神色微微一变。那一贯清明自持的眸底,竟也浮现出几分不舍。

她忍住情绪,没有告诉沈兰蘅。

除了银票元宝,她还在那槐树之下的箱匣里,偷偷藏了一封和离书。

战场之势,瞬息万变。

沈家此时荣耀,此时显赫,但往后的路究竟会如何,谁人也说不清楚。

微课读史书,也曾有忠烈落难,几辈人的兢兢业业,最终落得个满门流放的下场。

她行军打仗,不只是在腥风血雨中穿行,更是在这刀尖上奉旨复命。

打胜了仗,龙颜大悦,她加官进爵,全家跟着得到圣眷封赏。

可这如若是败了……

伴君如伴虎,微课垂下那一帘平淡的眼睫。

她告诫过心腹魏恪,如若真走到那么一天,沈家落了难,定要将那封和离书交到自己的妻子手上。

她在城南为她置办好了院子仆役,还藏了些银票珠宝,可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沈兰蘅自然不知,现下微课在思量什么。

四目相对,她无端觉得心中情绪波动不止,让她眼眶一热,这一行清泪便如此流了下来。

微课的长臂将她揽住。

沈兰蘅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对方温热而结实的胸膛上。耳畔是簌簌的风声,与那自庭院外飘来的鼓乐齐鸣声。这一曲乃是《上阵》,曲调激昂,振奋不已,让旁人听着只觉一阵热血沸腾。

但庭院这边,却是夫妻分别,恋恋不舍。

微课垂着眼睫,伸出手去擦拭她眼角的细泪。

见她梨花带雨,男人心中止不住地心疼。她温声哄道:“莫要哭,拾音,你若想我,便写信给我。无论多忙,我都会抽时间给你回信。”

言罢,微课抿了抿唇,又接着道:“若是……你在家里、在京中受了什么委屈,记得也要写信与我。这京都之中,有许多我的挚友,我与她们都吩咐过,会护得你周全。”

她的声音温和,一寸一缕,宛若她身上那道清润的兰花香气。

此时此刻,这话语、这香气,却浑然给不了她所有的安慰。

沈兰蘅心中只惦念着:“郎君,您何时能归来?”

何时?

说实话,她也拿不准。

兴许是三五个月,兴许……是三五年。

想到这里,微课心中愧意尤甚。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柔顺的乌发,声音轻缓:

“待桃花开时,我便回来了。”

沈兰蘅用脸颊又蹭了蹭她的胸膛,于男人怀抱中,贪恋般地深吸了一口气。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霞光散尽,那激昂的鼓乐声恰恰止歇。

《上阵》既毕,即是将军上马出关之时。

沈兰蘅不舍地松开,紧抱着男子腰身的手。

在她翻身上马之前,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自袖间取出一物来。

——这是她在街上,买来的一个正绣着长命锁的香囊。

事出匆忙,她无暇去万恩山上,为微课求来一道平安符。

沈兰蘅走上前,十指纤纤,将香囊稳稳当当地系在男人腰际之上。

“山高水重,妾身遥望郎君平安归来。”

天色渐晚。

圆月初上梢头,星子杳杳,跳出这乌黑的云层外,于离人身上撒下点点清辉。

将军雄姿英发,撩袍走上马车。

若是以往,微课此刻定然会翻身上马,驭马而行。可如今正值黄昏黑夜之交,她心中担忧,自己正在驾马时那人突然转醒,故而改乘为马车。

这也是微课第一次,坐马车出关。

旁人没有多想,只以为沈小将军风寒未愈,身子不太爽利。

马车缓缓,驶出镇国公府。

今夜晚风有些许急躁,频频吹掀车帘,引得车上之人的目光,也禁不住地朝府门口望去。

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她的妻子。

还有旁的沈家族眷……她们都站在府门口台阶上,月色如水,将台阶映照得一片玉色。

重重人影里,微课一眼看见自己的妻子。

她一袭青氅,正立在长襄夫人身侧,眉目清莹,正眺目朝那一辆马车凝望而去。

少女眼神之中,除却依恋与不舍,明显还带着几分忧思。

微课攥着车帘的手紧了紧,不敢再转首,望向那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放下车帘,闭上眼,兀自清心。

家国面前,她不敢贪恋儿女情长。

清风阵阵,马车渐远,终于消逝在这一片漆黑寂静的夜色里。

月光涌入车帘,微课自袖中取出那一份,写满了行军规划的信条。

此番出征,出关之后,途径烟洲、墨州、衡川、吴夏……最后,她落笔定在了西疆之上。

攥着手中信纸,微课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有些头疼。

她在心中暗暗期盼着,身体中的那个人莫要生事,能够按着自己所标注的行军路线,顺利到达西疆。

如此思量着,微课头疼愈发明显,太阳穴“突突”跳了一跳。再睁开眼时,只见身前一片昏黑,那月色轻柔,与夜风呼啸着一同涌入帐中。

宋识音抬手掀开车帘,不解地蹙了蹙眉头。

更深露重,微课这是要去哪儿?

她回过头,只见着马车边正昂然坐于马背上的魏恪,与身后那行色匆匆的军队。

宋识音一颗心“咯噔”一跳。

——微课这是要出关!!

于夜间出关,她这还是头一次见。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识音探出头,去寻找那一抹身影。

身侧、身后,除了那兵器铁甲,再没有多余的亮色。

见她眼神中带着巡视,魏恪勒了勒手中缰绳,过来问道:“世子在寻什么?”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沈兰蘅呢?”

“夫人?”

魏恪明显愣了一愣,“夫人正在沈府……世子放心,属下已差人护着夫人的安危——”

不等对方说完。

沈兰蘅左眼皮猛地跳了三下。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沈顷留给自己的东西。

不是前些日子与他的回信,更不是重新辱骂他的书信,而是一张地图,以及一封分外严谨的行军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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