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宠记(78)

作者:穷酸秀女 阅读记录

小船十余只,被抬出来,歪着摆放在甲板上,詹士朝身旁负手而立的人礼让道:“史大人先请。”

“你等怕死的,且去罢。人各有志,本官不会阻拦,可本官誓要与此船共存亡。”

这哪里是屎壳郎,分明是块腐朽的烂木头,詹士摇摇头,暗自笑他愚蠢,与一众有些头脸的小兵总坐进小船,被缆绳下放到海面上。绳索一被砍断,众人便削尖脑袋抡着船桨划向远方,誓要远离这艘死亡之船。

船上所有遗留运军立在甲板上,哀戚又羡慕地望着那群有望寿终正寝的有福之人,见那些人手臂翻飞,挥桨如淘金般拼命,十余艘小船不知南北,四处出击,在一片迷雾中各自寻觅生门。

远处狂风掀起一道水柱,飞升几十丈直要连着天际,打着旋儿狂飞乱舞,如炸药炮弹投入水中。莫说这沧海一粟的人命船只,便是此时屹立一座池城,也要瞬间化为齑粉。

大船的甲板不时被海浪拍上来一堆死鱼碎虾,远处的海面张开大口,十余只小船依次被吞没,连个呜呼声都没留下。史奋目含悲悯地扫了眼远处的修罗地狱,又低头看了眼脚下将要没膝的海水,艰难地摸索着回到了船舱。

端正好歪倒的书箱,寻出纸笔,他歪着身子于颠簸间,仓促写下一封遗书:“敬贞一十三年四月十五,载有二百万石税粮,由广夏府四月初五驶往京城的官船祁云号,于午时末,遭遇暴雨狂风。未时一刻,船舱开始渗水。未时过半,船体淹没已至半身。目测不至申时,船身便将倾覆。此次天灾,人力之所不及,税粮不保,吾与两千名运军命将休矣,奋有负皇命。”

只将家中老妻子孙想了一瞬,末了终未落于笔下。抹了一把老泪,将这被水滴打湿的宣纸塞入水囊中,史奋挥臂朝海中扔去,以防随船永沉海底。

未时末,风雨过去,日头高照,海面风平浪静。一片静好中,一只牛皮水囊于海面上半隐半现,顺着西风往汴京漂去。

因着是敬贞初年,本朝才建国不久,国库又被旧朝挥霍殆尽,国君平日驱使和官员俸禄颇有些紧巴。建朝十三年,提高了几次捐税缴纳份额,去年已是从十五缴一提到了十二缴一。故而,不算银两,今年第一季光税粮就有二百万石,比往年多了六七成。

四月初时,接到从江南奉上的奏折,上头那银子数、粮食数,跟星星似的闪花了皇上的眼。他是做梦都能笑醒,端方自省的明主,首次来了回放纵,竟生生连着翻了后宫半个月的牌子,边翻牌子边进补。平日掰手指头数着数的鹿茸也不省着吃了,反正一个月后就有钱了。

孰料,五月时,他直恨不得吐出那些好物,因为那金灿灿的船消失了。难道是外海的异族水匪瞎溜达,突然来了本国近海?那不行啊,杂毛进犯,瞧我天.朝无人?敬贞大帝是个暴脾气,钱虽不多,可人多呀,打,派船派兵开水战!振我国威,驱退外贼。

可是,打水仗,谁也没这经历啊。那些黄头发紫头发蓝眼睛碧眼睛的妖怪,说话叽里呱啦跟鸭子叫似的,打仗时喊话都没法沟通,咋打!这要是陆战,冯元肯定请命,趁着还没掉牙秃头发,能立功便立功,争取升上几级,可水战,他晕船啊。

早朝时,敬贞帝俯视下首,庄严问道:众位爱卿,尔等有何高见,这次战役派哪位将军合适啊?

左文右武,他问完话,却将目光投在了文官那侧。早朝规矩,平日是只许四品往上参与朝事,如今这项,国事体大,在京为官之人,日常轮不上的黄豆芝麻今儿皆有幸被召入殿。左首两列文官,右首两列武官。

古往今来,文武数量上本就阴盛阳衰,况且又因本朝太平,正是建朝伊始,战事殆尽,是大势所趋也好,皇上猜忌也罢,当初壮年武将释兵权后全封了文官。有兵权的零星几个镇守四方呢,这里武官只剩下几个老掉牙驼背的无实权闲散将军及一些年轻总兵。

故而,今儿这金銮殿文武百官的排列颇有些好笑,文官那一侧,人都立到了殿门处,如排队买油条般,一个挨着一个,后头人手里捏着的朝板紧紧戳着前一个人的后背。另一侧,队列稀稀拉拉如布阵。

皇上正等着百官自荐或荐他人呢,谁知,有心眼儿的都低头,只有右侧几个年轻的愣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出列请命。冯元的官阶,往常是立在队尾,今儿这后头一水儿的五六七品,将他藏了个严实。这倒成全他,可莫要被点名才好。

皇上望着那些密密麻麻挤着,如同下饺子一般的文官,将他们前后左右扫了个来回,在冯元头上定了定,又转向其他几个人头上。这些全都是当初帮他打过江山的功臣能人,怎么愈来愈怂?

虽不是水师,可谁没有头一回,至于怕成这样?

冯元另一侧的大人,忽地立出来,开口道:“启禀皇上,微臣觉得,冯大人可堪大任,想当年驱除鞑虏,扬我族威的显赫事迹,如今还在街头巷尾中传颂,连小儿都以冯大人为标榜,誓要做个国之栋梁呢,此次派他出征,定会全胜。”

冯元咬牙暗恨,他不是怕死之人,可这明显送死的事,他不想干。若是他国水攻,欲侵我国,妇孺皆可拿起面杖,保家护国人人有责,可这是在水上如履平地的他国水匪,连老巢都不知在哪里,人数不知几何,兵器火炮的威力不知比我方猛多少的情形下,他一个晕船的去嘚瑟不是活腻歪了么。

侧过眼,将那贱嘴之人看了个清楚,竟是张轲。

【作者有话说】

史奋牌漂牛瓶......肥想要?接住!

第69章

张轲, 当初与他争美不成的小人,今儿这是要给他穿小鞋儿来了,端的气人。

有箭靶子出来了,个别怕死的也不缩头了, 一个个出列举荐曾经的武义大将军, 如今的右佥都御史——冯大人。

冯元想推辞,可哪好意思说自个儿晕船。

忠勇侯冯生心内也不愿儿子冒险, 随着众人回头, 给儿子了一个眼色。

冯元茅塞顿开, 出列道:“启禀皇上, 微臣极愿做个先锋, 灭灭那些无耻异贼的威风, 可无奈却时不与我,微臣患有风湿骨痛, 阴天疼地抽搐, 雨天痛地打滚,有生之年只坐过一回船,便是那回,双脚溃烂, 险些残废,这回若......实在怕延误军机啊。”

这事也不知真假,皇上不可能将他仍船上试试烂不烂,只能将他视为弃子, 再选旁人。

从这日起,满朝人心惶惶, 不可终日。人选还没选好, 竟忽地得了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讯息。一船娘拾到了一把水囊, 将里头信函送到顺天府衙门卫手中,门卫又给了府尹。如此,早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顾不上唏嘘那两千号枉死之人,都吁出口气,太好了,可不用再选人去死了。

漕船倾覆,这事虽不罕见,也不常见,十三年来经历了四五遭。君臣欣喜完毕后,又恢复往日的谨慎严明,交头接耳中,竟提出了一项大的举措——开凿大运河。

死那么多人,家中父母妻儿要抚恤,需要大笔银子,还要安抚百姓,莫要因失民心引起暴动。又沉了那么多金钱米粮,这都是大家的俸禄啊,人人利益相关,积极响应此举。

兵部开始派人去全国征工,工部负责水利。南北内陆开通运河,南水北调、改河道、清淤、设沿河水柜、建船闸,运河共计四道河段连接。工部由二品尚书一位,三品左右侍郎两位,及若干五品以下官员组成。四道河段须监工四名,工部人手不足,除两位侍郎,皇上欲从其他部门抽调两位官员负责另外两道。零

这选的官阶还不能低了,好巧不巧,便选了冯元张轲二人。

张轲原本就是文官,他作何想冯元不知,可自个儿端的是如被雷轰,冤死了,这哪跟哪啊,拿矛的去玩水玩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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