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141)

作者:明灵不顾 阅读记录

岑衍伸手过去将他搀扶着,嘴唇颤动,却是发不出一个字来,又如何能将“侯爷不曾来过”的实情告知?

无声半晌,云卿安似是明晓其意,脸上再无半丝血色如同白纸从阴阳两界堪堪割裂出来,他只是僵僵地朝岑衍扯出一个笑,没有再做抗拒。

无谓,继续接受着他应该接受的。

支离的蝉翼,还停留在振翅欲飞的前一刻,昨日的余晖又为之披上了形若坚硬的外壳。

剑偏有意,也仅仅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力道难收的不得已之举,尖端锋芒贯穿刺骨,经除过后仍是触目惊心,血流难止,不知要费上多少劲才能将之堵得住,让人忍不住怀疑那一处永远也都难结痂。

其身形是越发显得瘦削单薄,后腰遭的那一踹亦是雪上加霜,草药汁液从上面滑落的时候,恰能沿着那鳞峋的骨痕、突兀的脉络而过,碎衣早就陷进了伤口里面去,又被一点点地挑出来,挑出来的似乎是命数,是火星子闪烁般的阳寿。

“奴婢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掌印可千万不要忍着,唤一声也行。”岑衍始终是提心吊胆,眼泪糊了满脸,他赶忙用绢擦干,生怕落到了伤处使之更痛。

而苦声过早地断绝了。

云卿安自愿地趁机从中抽离出来,对此就作冷眼以观,那是他苦心孤诣养着一具傀儡,喜乐哀楚在短暂时皆不相关。····仰脸仿佛还能见到他的明堂,那里没有高殿琼宇,没有三拜九叩,有的只是将军回过身来,将掌心轻放他前。

虽无人知,司马厝就坐在榻边守着他,用目光将他紧紧包裹,在静寂之中,担忧怜惜绕经了千回万回,距离却一直不远不近。

云卿安想要迎他而去,向他再靠近一些,却因痛麻侵蚀丝毫动弹不得。

可这也算作是不得了的慰藉。

都是空想出来的吗?

云卿安轻声问:“过了有多久?他如今何在?”

岑衍道:“回掌印,已是三日有余。侯爷前去追捕昭王及其党孽,预是要些日子才能回京,不必挂忧。”

云卿安虽想要避之不谈,但仍道:“那日,你可有碍?”

“奴婢无事,只是遭了误引,未能侍守在侧,实为有愧。”岑衍蹲在地上,将狼藉又细细地收拾好,后又行至窗边想要将之关紧。

云卿安却是唤停,闭上了眼睛,道:“不必了,你且退,本印无事。”

待离,室内又是一片安宁。

熙熙攘攘也会照旧不合时宜地生起,何年何月亦同,陈旧得没有亮色,恶风经久如一日地吹拂澧都宫阙。

关于他和魏玠,实不算知遇。

彼时的龚绰还未成太后,然荣冠六宫的气度威仪已现,她端庄而坐,眼波流转之时让人看不出其中怒意,却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咄咄相逼的迫力。

是对着下首的许多人,尤其是针对魏玠。

“本宫久居深苑,竟不防让小人在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也就罢了,倒还是孤陋寡闻,这样的无色无味蛊酒,前所未见,好生稀罕。”龚绰冷道,“魏公公怕不是从鞑蛮巫众野流那里寻来的?”

魏玠早就心虚得被吓出一身的冷汗,狡辩道:“娘娘何出此言?因临重宴,奴婢特备佳酿以献,万不想出了此等祸端,定要将那害者揪出,讨一个清白公道!”

龚绰自是不信。

欲争扶功,各看不顺,使出些腌臜手段来害人,实在是正常不过。魏玠想要对她属下宫人动手也是情理之中,也亏得这胆量。

“本宫怜你委屈,故还以赠,你就把这尽数喝了吧。”龚绰微微笑着,挥手命人新端上来一杯酒。看似作了更换,实则酒液未改,苦果就该让他自作自受。

魏玠见此,面上瞬间变得惶然一片。

无人留意处,云卿安低着头,同样惶然。前一刻才得知重讯,废宫传瘟,有所牵连的婢人通通都要被诛杀,其中正包括他原先之所在,那么现下顶替了他位置的岑臻,必定难逃一劫!

能借助什么才能救他一命?

其后不过是各有考量,各取所需。

在魏玠不自觉地转脸四顾,与抬头的云卿安目光相对上时,他便只能选择毅然决然,再无退路。

认为义父,挡饮蛊酒。

在混乱当中,他记得自己还隐隐听到了司马厝的消息。殿前遇刺,替王挡剑。

惜没能再见。

——“广厦将倾非吾一人之罪过,乱世起硝烟吾一介宦官安能止?高堂非明君,何须作良臣,朝殿堂前犹歌舞,尔等以忠良自居,妄谈国安又岂非可笑?吾奉命侍奉于君侧便是天子心腹,又何来奸佞一说,佞臣不辜,佞臣不辜啊!”

——“你且记着义父的话,不论是走什么道都切忌半路回头,退无可退,就算前路是遭人唾骂、遗臭万年,后路是前功尽毁、不得善终。”

姑且全当作没听见。

不是云卿安抉择的。

眸光微转,才觉床头不知何时有了遗落之物,一枚环戒被拿起在他手心。戒面嵌椭圆绿樱石,外壁以极细的金珠焊成缠枝花纹,工艺极为精巧。

他自己缓缓将之偷着戴上,不知不觉间已泪如雨下。

司马厝果然是来过了,或许是刚走,或许是还一直在默默相陪。心心念念,终可提日程,而今却余他一人,悄悄愿想。

但即使是这般,亦可。

所谓前程,应是挣脱出千般暗仓,于惊渡贪图中望雪尽自明,拥人得爱,虽而今仍是四顾无影。

潮起时分不闻人,他于日漏窥天光。

(本章完)

第100章 掌心蝶 坟落草香,无需告知。

挣蝶在满是泥污的掌心停留了一圈,终颤巍巍地同化而去。

“可则留,否则弃,坟落草香,无需告知。”所出任凭云掌印处置,即是秦霜衣做出的最后交待。她对这个孩子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感?不得而知。

子名常禧,今被置于凤宫。

其被寄养到宫妃之下,也不算是孤苦伶仃,在这种时候,若能寻个温良俭让的娘娘对之教化育养,便也就算是妥善之措,也能让被选中者随之则风头无两,地位尊贵。

是近日来进展得如火如荼的一桩大事,而该最终人选却是未尽称人意。

龚芜被允许在宫里走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带了奴婢们前来拜会掌印。云卿安没有拒,便也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御园中央见到了她。

衣着朴素,清丽无华,亲和有加,连身边的婢女也都仅仅是给她极为随意地打着伞,而没有战战兢兢的模样。

“贱妾见过掌印。”龚芜盈盈福身一拜,道,“禧儿方才刚被哄睡下,故而得瑕特来拜会,感念提携之恩,愿献薄礼。”

云卿安没有靠近龚芜,只拿侧眼打量了她一瞬,也没有丝毫要抬手接礼的意思。

虚虚客套,渐行渐远。

心思各异。

众望所归一般,风向也渐渐偏向于她。

待前边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也就只能发现仅剩宫妃的寥寥几人之中,有资格有能力抚养皇子的几乎为零,要么就是品行极为不端,要么就是身残有疾。

无非是隔岸观火,也不妨锦上添花。在云卿安与昭王势同水火的时候,缄默不语,到了这个时候才表态肯定、给予支持。

谁又知道这位曾骄蛮跋扈、而后隐忍不发多时的前皇后到底安了什么心思,存了什么意图?这般多的天时地利人和,凑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若说不是有人在背后有意地推波助澜……怎能会是巧合?

云卿安似笑非笑,说:“娘娘这般明白,咱家总也不会当恶人。”

龚芜在如今则格外谨慎,特别是在面对着云掌印时,可这种谨慎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取之是另一副面孔。

一派郁色。

“掌印不曾记错,确实如此。说起来惭愧,生疏笨拙难免,多亏了嬷嬷的悉心提点教诲,苦学之下亦能够有所长进。”龚芜面色一僵,却又极快地掩饰过去了,垂目道,“禧儿虽是年幼,然观红润有福,端正清秀,定能成才成器,与妾相处甚是投缘,两厢欢喜,愿视之如己出。谢掌印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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