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45)

作者:明灵不顾 阅读记录

周围人闻声皆纷纷投来隐晦的目光,褚广谏的话或多或少应合了他们大多数人的想法。监军虽听着威风,可让一个外行的宦官处理军事,又有谁信服呢?东厂的淫威到了这里,也是消得差不多了。

云卿安只是将目光从场中上座那人的身上移开,唇角微勾,附和似的道:“总兵大人堂堂正正,一言九鼎,不容他人置喙。”

既是如此,他说出的话可就不能轻易地被揭过了。

欠佳名,缺良期。

热火朝天的喧闹声停止了一瞬,在众人退让空出的小道上,司马厝缓缓走近,不怒自威。

他对此处先前发生的事情避而不问,只示意褚广谏退下后,侧头对云卿安道:“监军到访理所应当,恭迎都来不及。”

云卿安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墨发被落了霜,凛冽便融在了他的眉心,不张扬于灼日,不暗淡于辉夜。

云卿安缓缓抬起手,司马厝却背过身去了。

“我引监军来看就是。”

城楼之上不见圆月悬挂,有的只是风过百里无归。高高的瓮城墙面,漏风的墙洞怎么也堵不住似的,迎风而望的人坐于墙上,他守住了风,守住了沙石城墙,也守住了人。

非抱残守缺。

司马厝微微朝前倾身,望着下方的云卿安,向他伸出手,“上来,看。”

风刮得人周身寸寸生冰,云卿安顺从地搭上司马厝的手,触上这稍纵即逝的温热。

脚面空空,视野陡变开阔,那火光升起,照亮的赫然是护国的尖兵利刃。

“看到了吗?”司马厝松开了云卿安,“满意吗?”

寒光落于城堞上,砖墙老旧得像是浮着一层黄沙,手指拂过那碎金般的沙砾时,便抹开了深色暗痕。

“侯爷想让我看的,不止这些吧。”云卿安沉吟良久,捻去指尖上粗糙的沙砾,在这咫尺的距离间终是抬手触上了司马厝的眉心。

不安一隅。

司马厝扣住了他的手腕。

“这场仗不好打,轻则功败垂成、铩羽而归。重则溃退无可战、踏尘埋骨。”云卿安轻声说。

司马厝说:“监军在我身后,难道不是准备给我收尸的吗?”

“换我在你前边也未尝不可。”云卿安道。

司马厝嗤笑了声,一把将云卿安给拽着靠在了身前,只用单手堪堪环着他的腰下,使云卿安的大半个身子几乎都从高墙上探出了外边,欲掉不掉。

下方是发黑的城楼砖道。

头有些眩晕,云卿安平缓了下呼吸,手抓紧了司马厝的衣袍,肃声道:“侯爷可知前支援守将何进为何会败?”

司马厝眸光暗了暗。

冷玉般的脖颈被笼在了黑暗里,却又似被罩在了月光中。而那环着的腰身似能轻易地被折断,却又似能够在臂弯里蜷曲,能在雪摧中孤立。

也不知道云卿安哪来的本事。

“总结为一个字就是:分。兵分东西南北四路,分进合击;而羌军则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云卿安没有听到司马厝的答话,便接着道。

司马厝倾身靠上云卿安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道:“夜寒帐暖,监军还是藏好等着,诸事莫问。”

怕是快要摔下去了。

云卿安心想。

可他宛若踩上了云端,摇摇欲坠,却眷恋片刻安稳。承不住了,便化银霜降,不经来路,不问红尘。

(本章完)

第36章 战无前 踏痕纷乱,无处寻。

更夜,雪停,天未明。

而驻扎在济州城护城河外的大军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懈怠分毫。

战前自查军备向来是极为重要的一环。看盔甲是否腐朽锈烂、战弓是否裂体缺弦、火器是否光洁足弹、刀枪棍棒是否堪用,临战时若是以装备不全做理由推脱不战的,一律按军法处置。

若是主将之物,受到的对待自是有所不同,平日里会有专人看管,且战前被检查不下三四遍。可今日这般,监军前来为主将亲查的做法,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岑衍自是不会质疑自家主子的做法的,只是尽职尽责地守在军械帐所外边,挨个将那些原本的将器负责人给打发了。

他叹了口气。

云督大半夜就起了身来此,到了现在都还没出来。又何必这般吃力不讨好?

直到又有脚步声传来,轻稳得似是小心翼翼。岑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来人时吃了一惊,“见过杨……”

杨旭忙抬手示停,面色沉敛得如同被埋没在了鞘中。

岑衍速噤了声,这才留意到杨旭身后一人也无,且周围来往的兵卒都被屛退了。他心下了然,迎杨旭进入内后复又守在了外边,已是恢复了警惕。

只是云卿安此话何意?

杨旭一时间实在是猜不准他的心思,便只得稳妥道:“风过折帆本就是常事,择良船而栖,不求破浪而求稳进。云督吩咐即是。”

杨旭猛地一抬头,心跳已如擂鼔,然而他面前的云卿安只是神色淡漠,仿佛他是死是活、作何决定,皆无关紧要。

“来了?”云卿安将手中拿着的护心鳞甲放下,回头望着他时似笑非笑。

“步步高阶,踏之甚危,非同舟,无共难。杨千总还是当心着些。”

“田参将坐镇州城劳苦功高,静候佳音即是。”司马厝道,转身走下城楼。

沉郁的肃杀之气似乎都凝固在了这间小小的军帐内,进到里时压力顿增。杨旭的嘴唇白了一瞬,继而又紧抿成了一条深线。

如今羌戎呈环形包围边关,支援不容再拖,而最合适的途径便是驻入岐山,迫敌退让以击破围局。

仅仅用一个礼拜的时间整顿着实是匆忙了一些,但能有此成效也实在难得。

若永远都靠不到彼岸,也配称良船?

一封密函被递到了杨旭手中,他迅速将之藏好退下,状若无事。接下来该如何做便不需要云卿安再多吩咐了,自行办妥便是他的能力。

“哈哈好,来日当洗盏铺席恭迎凯旋。”田遂良目送着他走开,背回手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杨旭深吸一口气,躬身抱拳道:“杨某不才,愿听候厂督差遣,不敢违逆。”

瓮城门敞开之时,兵将整装待发,默然肃立。

云卿安打量他少顷,目光深邃。

云卿安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手背一圈一圈地划过如在冬日雪花中吐出的烟圈,却没有这般从容优游的气氛,他只是不置可否。

一地重将,遭了战败被俘这样的耻辱,虽逃过一劫,但心态难免发生一些转变,也在情理之中。

田遂良苦笑了声,道:“说来惭愧,自陇河兵败,我被调任退守此处,汲汲营营却终究是太过于保守了一些,让侯爷见笑了。”

立于城楼之上时轻易能将之收入眼底,田遂良不由得感叹:“在下原不知,将弓弦拉满才是训兵之道。”

“本就是让他们量力而行。”司马厝系上了臂缚,那浑如刀刻的面容上沉肃一片,“不足为道。”

田遂良悠悠一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岐山地势复杂,若要先行兵至岐山以图谋跃进之策,派出的侦查通信斥候须得万分谨慎,我麾下的人较为老成些,侯爷只管放心用。未能与侯爷并肩作战,实属一大憾事。”

司马厝道:“参将自有考虑,并无过错。”

所做之事本就是受嘱而为,行险路,线标也自是错综复杂。魏玠安排的线人原是杨旭,云卿安等了多日都不见动静,料想是他被司马厝整得分身乏术,因而难得寻机来见。

马道覆雪被清,袒露的土砖延展成了不安。

司马厝踏过其上之时,麾下众人皆已准备就绪,铁盔明甲,刀光鲜亮,风霜征尘都充作拭刀麻,非寒夜朔雪不洗,非穷虏溅血不休。

时泾却略有些忐忑地小跑了过来,急急地对他低声说:“云监军亲手接了战检活,把原先的负责人都给撵了,我寻思着去重检一遍却被拦下来了,我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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