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枕山河+番外(2)

作者:予宓 阅读记录

孟允衡只是跪着,待到老头骂完了,平静道:“师父消气,这人我必须救。”

那老头抄起戒尺便朝孟云衡身上打去,苏岫正想冲出来拦着,却见屏风后走出来个老妪。

那老妪拄着个浅白色拐杖,杖头还雕刻着一只墨蓝色的雀鸟,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山川脉络般沟壑纵横,却依旧精神矍铄。

羽芳堂在京城也是鼎鼎大名,苏岫早有耳闻,故而一见这老妪,她便猜到这人就是羽芳堂的堂主,景初霁。

“救便救了,你发什么火?”

只这一句不温不火的问话,便没人再敢多言,苏岫只觉得这人好生威风。

后来,她和孟云衡稍稍熟悉些了,便道:“要不然我认你当师父吧。”

孟允衡一怔,只是埋着头:“我医术不精,你认我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以后一定很厉害啊,而且我看你应该长我几岁,我拜你也不亏。”说罢,苏岫就跪到地上,磕了几个头,磕得十分响亮。

“我现在没钱,这就当拜师礼了。”

苏岫将一个红润光泽的物件塞到孟云衡手里,似玉非玉,触手生凉。

孟云衡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也没问,更没答应,只是在那之后,孟允衡坐在最后听学,苏岫就叼一根毛毛草在一旁看他,看他眉眼深邃,神色专注。

讲学的是那坏老头,即便那人现在算是苏岫的师祖,可她的兴致并不如何高涨,却见提问的人是孟云衡,一双杏眸顷刻间瞪圆了,里面波光粼粼,像是朝阳下的湖面。

“你年幼学医,究竟为何?”

苏岫见孟允衡站起身来,脱口道:“为往圣继绝学。”

苏岫连忙将这句话记了下来,回去又仔细翻找了出处,是张载的《横渠四句》。

其实,孟允衡在那天没说实话,他学医只为救一人。

孟允衡天资聪慧,堂主景初霁临死前只特地嘱咐了他,惹得师兄弟们人人妒忌,苏岫看在眼里。

再后来,孟允衡在一次采药途中伤了腿,伤得虽不重,但免不得要卧床几日,苏岫便忙前忙后地照顾。

正值深秋,她打下树上的红李子,卖了个好价钱,便去千岁斋买了点心,拢共只换到了一整块枣泥酥,不过巴掌大。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闻了闻香气,瞬间垂涎欲滴,但想起还在床上躺着的师父便立即合了起来,一路上她都悉心呵护着,时不时打开看一眼,就像护着一锭金子,最后也只敢捡些碎渣吃了。

结果到羽芳堂门口,遇见了孟允衡的师兄弟,他们将苏岫团团围住,要抢她怀里的东西,不给便抄了木棍要打。

苏岫将糕点揣在怀里,一副打死也不松手的样子,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最后他们打得累了,便走了。

苏岫一瘸一拐地回去见孟允衡,笑呵呵地把枣泥酥拿给他,他却只顾问她身上的伤。

一打开那油纸,完完整整的枣泥酥已经碎的不成个儿了。

又是三年,孟允衡因救活了一个亡阳之症的患者而声名鹊起,一时间登门找他拜师求学的人络绎不绝。

苏岫也有了不少师兄弟,只是她长了记性,不愿再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学着藏起自己的锋芒。

师父教了什么她装作记不住,只知道出门贪玩,成了最不成器的废柴小医师,这样便少了许多针对和麻烦,倒也过得自在。

孟允衡常常出门谈正事,在羽芳堂呆着的时间越来越少,苏岫有时会在门口坐上一天,等不到人她也不恼。

她并不贪婪,只要能这样和师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好,她自觉已被泡在温柔乡里,这样宁静的日子甚至让她忘了仇恨。

直到一天晚上,苏岫忽而听见一声杯碎,那声音实在特别,于她而言刻骨铭心,她不由自主地一惊。

八岁那年,她并不知那些人的来历,却在后来打探到了,那是太后座下的碎瓶党。

碎瓶党,顾名思义,以瓷瓶碎裂之声为号,夺人性命。

好日子终究是到了头,苏岫不愿连累羽芳堂,特别是孟云衡。

那天,她又等了一夜,还是没见师父的身影,她将捂了许久的枣泥酥搁到桌上,上面还带着她掌心的余温。

她看着那泛黄的油纸,笑了笑,悄然离去。

她没有带过多的行李,身上只背了一套厚重的医书,说来惭愧,这书她还未曾通读熟记,只因那上面有孟允衡亲手写的批注,她便不忍丢弃。

苏岫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前脚闪身进了客栈,几个黑衣人后脚就追了进来。

这些人并未多言,紧接着一柄利剑直从苏岫的前胸穿过,刺透琵琶骨,将她与背着的书籍串在一起,牢牢钉在墙上。

随着一阵急咳,鲜血从苏岫的嘴角汩汩而出,弥留之际,她却好像闻到了枣泥酥的香气,终于气尽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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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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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清致镇十里外,破庙,午夜子时。

几个乞丐围着一个明显没了活人气儿的女尸,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怎么将女尸起死回生,而是要不要将尸体分之而食。

实际上这算不得骇人听闻,大周朝昏庸已久,皇城之内玉盘珍馐,皇城之外民不聊生,这群乞丐已经近半月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多数的乞丐都是赞成吃尸体的,而且把柴火都备齐了,可其中一个却还在顾虑,害怕这人死了太久,会不新鲜,吃了闹肚子,又怕在佛祖面前吃人会遭天谴。

争执不下之际,分明已经僵硬的女尸忽然动了动手指,接着坐了起来。

破庙里的寂静被乞丐破了音的声声尖叫打破,他们被吓得接连夺门而出,连好不容易攒的柴火也忘了拿。

苏岫动了动自己那已经僵直的身体,小半个时辰,她整个人才算复苏过来。

多亏她长了心眼,将书上所载的假死之法用在自己身上,又在那么厚的书里塞了红浆水,再提前含在嘴里一些,才能勉强瞒天过海。

苏岫的四肢都好像刚刚才长出来一般,比蜗牛动的还要慢,每动一下骨节似乎还在咔咔作响。

许久,她才缓缓燃了柴火取暖。

在破庙里缓了半日,苏岫才出来觅食,她一边挖冻土下的栗子,一边神游。

不远处,一个忧国忧民的老先生义愤填膺道:“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最大的一支叛军队伍当属北陵圣君,狼王旗,其他摇摆不定的也大多归了圣君麾下,中原之内则当属慎王独大,他的暗处生花旗专门招揽贤士,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国家大事在苏岫左耳朵进去,却没在她右耳朵出来,接着她脑子里竟闪过一个字——反!

庙堂汹涌,江湖波涛,当皇帝的不像皇帝,当臣子的又不像臣子,苏岫经历了这九死一生,安逸日子再过不下去,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真不如反了。

可这说起来容易,反贼哪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她手里连块废铁都没有,挖栗子都要用硬树枝。

还是填饱肚子,才能从长计议。

苏岫思来想去,羽芳堂是不能再回,好在这些年,她表面不学无术,背地里还学了些真本事,在这乱世,随便找一家医馆也算活得下去。

苏岫吃了些栗子果腹,勉强走了几里路,在一家神农铺前歇下脚。

却见下一刻,这小医馆门口就抬进来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他躺在架起来的竹席上,额颈部冷汗不止,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神昏,铺内医者还未诊脉便已面露难色。

苏岫主动请缨,跟他们说自己可以治。

不料几个白胡子老头像听到什么母猪上树一样的笑话一样,鄙夷地看着她:“你不是羽芳堂里那个最不成器的废柴吗?你能医病?”

实际上,这掌柜说的已经算是客气了,可苏岫还是被噎得一愣,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恶名竟传到这里了,她杏眸一转,坚定道:“这个病人,只有我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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