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枕山河+番外(4)

作者:予宓 阅读记录

他们是叛军,是扬着旌旗来推翻这个时代,改变所有制度朝纲的人们,即便对于那些苛政,百姓们早有怨怼,江湖中人,上书游街者有之,庙堂臣子,冒死上谏者亦有之,可看着这些不守常规的反叛者,手无寸铁的他们也都只有畏惧,仍旧不敢苟同。

白榆君朝着自己的人一扬手:“拔了他的舌头。”

只见几个腰佩利刃的人冲上来,捏住秀才的嘴,当即便要动手。

那秀才瞬间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勇气也没了,门外有被抱着的小孩顷刻间便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接着被大人捂住嘴。

“等等!”苏岫上前制止,随即望向白榆君:“军爷,饶了他吧。”

苏岫倒不是为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求情,只是若是在这救人的医馆里闹出了这档子事,恐怕之后对神农铺的名声不好。

闻言,白榆君站起身来,漆黑深邃的眼眸盯着苏岫。

苏岫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小命不保的时候,便听见他说:“好啊。”

他一挥手,那几个人便撤了回去。

“本君今天不是来杀人放火的,而是来拿药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来,上面正是昨日苏岫匆匆写下的药方。

掌柜立即接过,转身便去抓药。

白榆君又坐回原处,翘起二郎腿等着,苏岫端了碗红参茶过来:“军爷,您喝一点这个,对你的伤有好处。”

苏岫总觉得他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便埋着头,尽量显得低眉顺眼一点,不料却听到一声轻笑。

白榆君笑着,将自己的手腕伸了过来:“小医师,不如再为本君复诊一次吧。”

苏岫面上波澜不惊,可微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她一抬眸,正撞上那含情似笑的眼神,不由得让她好奇起来,那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的风光绝色。

“军爷素来身强体健,纵是大伤元气,也恢复的很快,但还是要记得按时换药和服药,最好卧床休息几日。”

白榆君点头应下:“好。”而后素手拿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不错。”

掌柜拿着药包走出来,恭敬地递过来,白榆君接过后,放了一锭金在柜前便拂袖离去。

白榆君虽是病体,但上马仍旧轻松自若,丝毫不显伤势,他单手持缰,拂过的清风吹得斗篷飞扬。

“等一下!”

苏岫追了出来,白榆君拉着缰绳的手立即松开,低头看着她。

“马背之上,最是颠簸,还请军爷伤好之前尽量不要骑马。”

苏岫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人家都已经骑着马来了,还能把马牵回去不成。

谁知,白榆君闻言便真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抬手吩咐道:“去帮我雇辆稳当的马车。”

随后垂下眼眸,笑道:“多谢小医师。”

北陵大军走后的近一个月里,京都附近战乱连连,到处是烽火硝烟,流血漂橹。

小小的神农铺尚且在乱世风尘中飘摇,几个白胡子老先生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论地。

“欸,听说了吗?羽芳堂被叛军一把火给点了!”

“什么?真是造孽,那可是清致镇最大的医馆了,是哪支叛军如此胆大包天?”

“还不是慎王。”

苏岫暗自捏紧了拳头。

说罢,那老先生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叹道:“也不知那孟允衡孟先生如何了,他可是…”

本在一旁当个听客的苏岫忽然插嘴道:“孟先生救过那么多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这样安慰旁人,也安慰自己。

当天夜晚,神农铺外火光冲天,只见慎王的暗处生花旗与大周的火焰旗兵戎相见。

不少大周朝的伤兵来叩门求救,此时上了年纪的坐堂医都已经回家避难了,只剩下苏岫和几个年轻的学徒为他们医治。

苏岫为一个年轻的战士疗伤,他浑身都是刀剑伤口,只被布简单地包扎着,因为出血过多,眼神已经迷离。

“十灰散还有没有了?”苏岫回头问药房,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小战士微弱的声音:“医师,你别救我了,将军已经跑了,你们也快跑吧,这仗打不下去了…”

将士军前半死生,守城坐镇的将军却先行逃之夭夭,这样的朝廷还有的救吗?

“援军来了!”

苏岫安抚小战士,接过十灰散给他灌下止血,随后听见外面的喊声,下意识出去查看。

“什么援军?这是狼王旗,也是叛军啊。”

苏岫看向那旌旗飘摇下,白榆君一手把持缰绳,另一手挥舞长枪,黑马嘶鸣昂首,几个冲上来的士兵被枪头刺穿,鲜血染上红缨,枪杆一转,血花翻飞。

“你管他是不是狼王旗,跟我们一样杀慎王的人,那就是友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像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火焰旗下的士兵士气高涨。

慎王军节节败退,最终退至京都护城河外。

“这不是医馆吗?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兵搀扶着一个满身是伤的战友被神农铺拒之门外,就因为他们身上纹着彰显身份的狼王面具。

“我们铺子只救朝廷兵,你们是北陵人,是叛军,我们自然不能为你们医治。”一个年轻的学徒站出来趾高气昂道。

没等那老兵反驳,就听帐子里传来一阵清亮的嗓音:“碧玉,你这话有失偏颇吧。”

只见苏岫走出来:“你师父让你背的《大医精诚》里面是如何说的?”

小学徒碧玉被问的一哽,半天没接上话来。

虽然苏岫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他心里对这个杏林医仙还是分外尊敬的。

苏岫朗声道:“凡大医者,必先安神定志,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他们难道不算是疾厄来求救者?更何况他们刚才是救我们于危难的友军,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北陵人,背靠狼王旗,就要把他们的性命弃于不顾吗?”

帐里帐外一阵静默,忽然传来一阵分外有力的掌声打破了沉寂。

众人看过去,只见白榆君将沾血的长枪立在帐边,拍手道:“说得好啊,小医师。”

苏岫神色一滞,目光交汇处,她下意识闪躲,随后上前将伤兵扶到铺内医治。

白榆君在铺内坐下来,也不见他负了伤,只是在一旁作壁上观,谁也不敢赶他,等到苏岫终于闲下来了,他才上前搭话。

“小医师,本君可是谨遵你的医嘱,这伤好了才骑的马。”

苏岫眉目稍敛:“军爷身子强健,若是旁人定不会好得这样快。”

白榆君莞尔:“小医师,第三次见你了,也是有缘,可否认识一下。”

“能得白榆君垂问,荣幸之至,我姓苏,单名一个岫。”

“哪个岫?”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白榆君展颜:“不错。”

上元佳节刚过不久,满打满算,苏岫刚及十七岁,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望向白榆君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竟反问道:“不知白榆君尊姓大名?”

北陵圣主白榆君的名讳可不是人人都能问得的,围观的众人都替苏岫屏息敛声,既紧张也好奇着。

不料白榆君却还是笑着,那笑容愈发温和,像暗夜里的星光,不刺眼,却夺目。

“我嘛,姓薛,单名一个荥,字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苏岫暗自呢喃后,忽而又问道:“白榆君,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白榆君却没做回答,顾左而言他道:“今日之后,神农铺恐怕办不下去了。”

处处是断壁残垣,国将不国,再大的医馆也难以为继,更遑论这样的小药铺。

苏岫又该为她将来何去何从担忧,而白榆君却在这个时候想她抛来了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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