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蟾记(74)

作者:阮郎不归 阅读记录

曲凌波道:“我哪懂这些繁文缛节?光听你说,我脑袋就乱了。”

柳玉镜哈哈笑起来,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没成过亲呢。你这爹当得真容易,儿子一来就七岁了,不吵不闹的,饭不用你喂,尿不用你把。想银蟾小的时候,她爹还哄过她睡觉,给她换过尿布呢。”

曲凌波注视着她的笑脸,只有幸福的女人才会露出这种明艳的笑脸,他沉默了一瞬,这一瞬里思绪百转千回。她可有想过,他为什么一直不娶?没想过罢,她根本不关心他,只顾自己风流快活。

如果当年成亲的是他们,他也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比师父更好。师父毕竟年纪大了,哪像他们,两下青春,本该其乐难当,如胶似漆。没有乱伦,没有面首,没有乱七八糟的一切,多好啊。

可她就是不爱他,师父在时倒也罢了,他承认师父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很值得女人倾心,那帮面首算什么东西?为什么她宁愿跟他们云情雨意,也不愿跟他做眷侣呢?

想了十多年,不明白,生生把爱想成了恨。

曲凌波垂下眼,咬着牙,挤出一丝笑,道:“我不喜欢小孩子,哭起来烦死人了。”

柳玉镜道:“别人的孩子当然烦了,自己的孩子只会越看越喜欢。”说着看向自己的孩子,只见她噘着嘴,耷拉着肩,满脸不情愿,像个被绑来的人质。

柳玉镜蹙起眉头,有些不欢喜,又说了几句话,和蒋银蟾走出去,道:“银蟾,忘恩负义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

“我知道。”蒋银蟾只是怀疑曲岩秀的恩是否真实,她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做一个被人愚弄的傻子。但她对曲岩秀的怀疑因原晞而起,说给母亲听,母亲也只会觉得她被原晞蛊惑了,不会当真的。

她苦闷的表情,柳玉镜瞥在眼里,道:“怎么?你想等原晞回来娶你?”

蒋银蟾摇头,道:“我不想成亲,人心莫测,与其互相猜忌提防,不如一个人自在。”

柳玉镜道:“可是一个人寂寞啊。”

蒋银蟾道:“寂寞了找面首,好就好,不好就散。”

柳玉镜笑了,道:“等你老了,年纪相当的你看不上,年轻的你又觉得别扭,便会想要一个相濡以沫的伴侣了。”

这话蒋银蟾暂时不能体会,柳玉镜也没有再说,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走在素白的天地里。墙角一树腊梅绽放,阵阵幽香,直透窗纱。曲凌波坐在椅上,刮着茶碗,房中只有他和曲岩秀,地下笼着三个炭盆,曲岩秀一丝热气都感觉不到。

良久,曲凌波才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中了毒,我便会给你解药?”

曲岩秀深深地低着头,道:“弟子不敢妄想,只是舍不得蟾妹。”

曲凌波冷笑着站起身,上前踹他一脚,道:“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孽种,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作对,吃里扒外的东西,把你的心从猪油里拎起来想一想罢,她会感激你吗?她们母女都一个样儿!你为她肝脑涂地,她还搂着别的男人笑呢!”

曲岩秀直起身子跪着,不作声。曲凌波怒斥一通,引得芳袖进来劝解,曲凌波渐渐平静下来,吃了口茶,蹲下身,掸了掸曲岩秀身上的灰,道:“这是最后一次,听话,我吃了十几年的苦,不想你再吃了。”

正月底,蒋银蟾收到原晞的信,知道他已平安到达妙香,便派彭执给韦宣礼送解药。提笔回信,心中有许多烦恼,写了两行,撕了个粉碎。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若在意,帮不上忙,徒增烦恼。他若不在意,倒显得自己可笑。

于是只拣趣事二三,写了几张纸,待要交给送信的人,又不愿这么快回信,姑且压下,等个十天半月罢。

这日吃过午饭,彭执来回话,道:“大小姐,韦大人罢官了!”

蒋银蟾惊讶道:“啊?为什么事罢官呢?”

彭执道:“听说是贪赃枉法,走私茶叶,本来要流放的,朝中有人说情,就从轻发落了。”

蒋银蟾疑心是原晞派人做的手脚,正想着,彭执又道:“大小姐,韦公子说有要紧事,想见您一面。”

蒋银蟾暗忖:他们定是知道原晞报复,想求我说情,自作自受,哪个替他们说情!面露笑意,道:“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彭执从怀中摸出一封请帖,蒋银蟾打开,上面写了好些文绉绉的话,字挺漂亮的,内容没大看懂,就知道二月初一中午在凤翔府的倚翠亭见面。

第七十三章 但目送芳尘去(一)

倚翠亭周围栽了上百株梅花,白雪红霞,黄云粉雾糅杂,幽香成径。韦宣礼坐在亭子里,看见她走过来,穿着红绡袄,百褶盘金洒花裙,軃袖垂髫,风流秀曼,行步之间有股子英气。目光相遇,他便别过脸,很不待见她的样子。

蒋银蟾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道:“韦公子,你有什么事要说?”

韦宣礼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这里的花很好。”

蒋银蟾一愣,想他是难为情,也不急着说正题,道:“城里的花再好也没意思,还是山里的花生机盎然,看着便让人欢喜。”

韦宣礼心里是认同的,嘴上偏要反着说:“你懂什么,这些都是从江南移过来的品种,好不容易才成活了。那玫瑰粉的叫别角晚水,很是珍贵呢。”

蒋银蟾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要看江南的梅花,你回去看就是了,跑到西北来看,你怕不是有病。”

韦宣礼瞪她道:“你这女子,真是不解风情。”

蒋银蟾呵呵冷笑,道:“我说句实话,就不解风情了?原来解风情就是顺着你睁着眼说瞎话哄人呀,那你可找错人了。有屁快放,我没工夫跟你闲扯。”

韦宣礼气红了脸,道:“粗鄙!难怪原晞不要你!”

蒋银蟾给他一巴掌,道:“是我不要他,记住了么?”

韦宣礼捂着脸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半晌,眼帘一垂,低声道:“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就这么走了?正题还没说呢!蒋银蟾望着婆娑花影中的他发愣,忽见他坐过的美人靠上有一卷轴,扬声道:“你的东西落下了!”

韦宣礼不应,骑上马远去了。蒋银蟾打开卷轴,层峦耸列,翠岭横披,竹林掩映着一座寺院,山脚下湖水淼淼,是西湖。林中有一少女,拈花含笑。题诗云:春花明丽景,转面流香雪。一别休回首,何如莫识月。

蒋银蟾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是月,怔然良久,轻笑一声。

天气渐暖,花开花落,转眼到了四月中旬,柳玉镜收到一封信。寄信的人叫吴双,是蒋危阑的徒弟,柳玉镜的师妹。

吴双自小依赖柳玉镜,柳玉镜对她也十分照顾,吴双长到十六岁时,道:“师姐,我立志终身不嫁,我看这世上也没有男子配得上你,你也别嫁了,我们姐妹两个白头相守,好不好?”

彼时柳玉镜二十一岁,思恋蒋危阑,不知怎样才能得手,兀自苦闷,随口应道:“好。”

吴双满心欢喜,过了一年,她发现师姐和师父睡到了一张床上,晴天霹雳,心碎一地,从此不再和柳玉镜说话。及至柳玉镜做了教主,吴双便离开绛霄峰,云游数年,在巴州的朗池山上定居了。

柳玉镜派人去看过她几回,她都冷冷淡淡的,柳玉镜也不在意。吴双年少好强,练功急于求成,伤了身子,这两年又受了徒弟的气,竟一病不起,病中回想往事,还是师姐待自己最好,师姐嫁不嫁人,是她的自由,自己不该怨恨她。

信上写道:病体支离,恐时日无多,只盼见阿姐一面,死亦瞑目无憾矣。

柳玉镜接连下令,燕鸿,贝堂主,蔡堂主等人都被派遣出去,她将教中事务交给蓝长老和穆长老,带着蒋银蟾,柯长老,施琴鹤等人去朗池山看望吴双。蒋银蟾对这位吴师叔没什么情谊,听说她病重,也不甚感伤,只是高兴能和母亲一起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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