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上只有一句话：竹影卫给你，把云城整理好。

她捏着那张字条在风中发愣，许多疑惑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开始问。

凌远陌似是感受到她的纠结，轻笑一下，开始解释：“因为无忧海的事情，云城现在也有些乱，具体的，竹影卫一会儿会告诉你的。”

“岚风岛的事情很重要，留影暂时脱不开身，根本没来得及去接管云城。所以，就只能交给你了，疏竹。”

“我还是不太明白，”洛疏竹顺手燃了那张字条，“哥哥特意叫我，就是为了云城？可城中再如何，也需要依令行事。”

“此事另有隐情，交给别人，很难做好。”凌远陌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去了就知道了。”

洛疏竹虽然不解，但依旧是郑重地点点头：“交给我吧。”她朝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她语气轻快：“远陌哥，也要劳逸结合啊，我看你都憔悴了不少。”

凌远陌随意地挥了挥手，笑道：“知道了。”

*

夕阳西下，海面上浮光跃金，洛疏竹站在岛上，望向后方被镀上一层颜色的三座城池，内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洛留影把事情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至少说明，一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姑娘。”

沉沉的声音传来，洛疏竹转过身，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容。

左边的女子身材高挑，依旧是从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没有出声，打招呼的方式是微微点头示意。

而右边的男子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他上前几步，热络地开口：“这次要杀谁？”

这是竹影卫的正副卫长，洛疏竹对他们俩并不陌生。

毕竟，在那挣扎着前行的三百年里，除了竹影卫和凌远陌，她不相信所有人。换句话说，他们也曾称得上是“相依为命”。

“杀谁，取决于具体情况如何。”看见故人，她眼角也染上几分笑意，“能不能先告诉我，云城怎么了？”

“边走边说，”尹席岳率先在前面开道，他扭过头，“……但说来话长。”

于此同时，沉默不言的倪鑫终于动了，她留下一句：“我带人跟上”，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迅速离去。

“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这海中的，就是曾经在大战中逝去之人的残缺魂魄。这些魂魄曾经都是兵将，身负各族秘术，却又无心无情，所以普通民众，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

“家主早就下令不许靠海，可在这之前，城中已经有人在出海时，被残魂伤到了。”

尹席岳的声音沉了不少，“若只是伤到还好，前些日子，有一位老人家不知道是碰见了哪族的残魂，回来后伤口恶化，呕血而亡。”

“而且大概三四天后，沾染过他血液的家人，都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不沾血就没事？”洛疏竹评价道：“那控制起来，应该不算太难。”

“但是，”他顿了下，“他的家人曾经把病人沾血的衣物，放到河流中清洗，所以……”

尹席岳的话没说完，但洛疏竹已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找医师了么？有药治么？”

“有，其实防护不难。城内医师将大量的灵药，投入了那条河中，并给众人配了汤药，只需日日服用，大家便都不会有事。”

她催动灵力加速，和尹席岳并肩前行：“听起来……城中没什么大的问题啊。”

“关键不在这儿，是老城主因为此事不幸感染，陷入昏迷。而城主之下，有张、李两位大人，分管粮仓和药材，但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他这句话说的隐晦，可洛疏竹却顷刻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们想通过这次危机，趁机争夺城中权利，是么？”

她明白这两位大人的想法，老城主未曾清醒，现在这个时候，混乱与不安在城中蔓延，浑水摸鱼，是瓜分权利的最好时机。

她回望过来，语气平淡：“既然察觉到他们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尹席岳对上她的目光，心中猛然一跳，许久未曾交流，他在此时，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已经不是百年前，那个略带稚气的小姑娘了。

他从简单的句子里，已经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和情绪，因为她变得冷静，又或者说，夹杂着一点上位者的冷漠。

“……这，”尹席岳把杂乱的思绪从脑中抛出，“因为两位大人，曾经是你父亲的旧部，多少有些情谊在。”

“这样啊。”她忽然笑了一下，“我懂了。”

难怪凌远陌会说，此事交给别人很难做好。也是，换了其他人，面对这样两位“身份特殊”的大人，估计真的很难做。

“看来，我又要做‘忘恩负义’之辈了。”洛疏竹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这次，希望别太麻烦。”

尹席岳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得又愣了一下。他眨了眨浅褐色的眸子，自嘲地拍拍脑袋，御剑跟了上去。

*

竹影卫集结完毕，在夜色里迅速跟了上来，众人到达云城之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高大的城池不似白日那般热闹，在月光下显得安静得过分。

洛疏竹站在紧闭的城门前，不由得疑惑：“关门了？”

“接触河流的民众很多，大家都不知道彼此是否沾染了什么，所以老城主之前直接下了死令，若非必要，不许出门。夜晚时分，更是如此。”

“好。”她一边点头，一边叩门。

矮小的偏门被反复叩响，许久之后，才听见轻微的一声。开门的卫兵皱着眉头，口中的呵斥还未出口，洛疏竹就率先将令牌举了出去，“我要入城。”

那人看看令牌，又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番，最后轻咳一声，将人请了进去。

一入城中，竹影卫便又一次默默散开，隐入黑暗，唯有两位卫长，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城内的街道冷清无人，空气里，只有一队一队巡逻士兵的踏步声。海边的城池夜间温度下降，洛疏竹哈出一口热气，默默向驿馆走。

等到踏入屋中的那一刻，周身才渐渐暖和下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倪鑫弯刀的刀柄上，蒙上了薄薄一层水汽。

“都休息吧，明日再说。”洛疏竹笑笑，“看来这里，没什么人欢迎我。”

她不相信城内的两位大人，对她进入云城的事情毫不知情。这一路上无人出现，也无人接待，似乎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倪鑫依旧是沉默点头，尹席岳嘴唇动动，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昨日从龙族出来，她一路上未曾停歇，好不容易到了这边，又在城前浮岛上转了一大圈，此刻的洛疏竹也终于感觉有些疲倦。

她给洛留影和历拂衣分别去了信，便拥着略微潮湿的被子，沉沉睡去。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的，清晨的阳光直打在她的眼皮上，洛疏竹从榻上坐起，清醒了片刻，便推门而出。

倪鑫永远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洛疏竹出去的时候，她正抱着弯刀，平静地倚在门框上等待。

看见人出来，她也不曾客气，依旧是言简意赅：“若想了解内情，到城中转转。”

洛疏竹早已习惯了倪鑫硬邦邦的语气，点头答应下来。

三人踩着晨光出门，专门挑了些偏僻、不算繁华的地带转悠，一天的时间，也大概摸清了其中门道。

他们见到了面黄肌瘦、苦不堪言的民众，也见到巡逻之时，呕出一口鲜血的卫兵。

被禁止出海之后的五口之家，生活来源被切断，只能依靠城中的一点点补给，勉强度日。

而那卫兵，被口中的鲜血激得眼眶通红，却还是死死地握住一旁兄弟的手，诉说不忿。他满含悲戚：“就因为咱们是李大人麾下的卫兵，所以就分不到解毒的汤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