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堂(54)

作者:畸人 阅读记录

她推门进去问他:“五少爷在读什么诗?”

正彻道:“金缕衣。”

说着写给她看,她不识字,也能感觉到他写得很好,摊在手上看了一会儿道:“你这字我看着有点眼熟,像大少爷的字嘞。”

正彻挠了挠头,红着脸道:“嗯,我和大哥练的是一种字体,十二姨娘知道瘦金体吗?”

香雪摇头道:“不知道,但我看老爷子和二少爷的字又是另一个样子,你怎么不和他们练呢?”

正彻腼腆道:“因为……因为我比较崇拜大哥。”

他说完这话脸红成了猴子屁股,香雪捂着嘴偷笑道:“我不说出去。五少爷你以后教我认字好不好?”

他说完这话脸红成了猴子屁股,香雪捂着嘴偷笑道:“我不说出去。五少爷你以后教我认字好不好?”

他诧异地看着她,问:“认字要做什么?”

香雪拿起书桌上的诗集道:“我喜欢听你念诗,光听你念还不够,我也想自己能看能写。”

“好。那我先教十二姨娘写自己的名字。”

他拿起笔,写下细瘦的“香雪”两字,像两株梅花的枝干,点几笔红梅,便要凌寒独自开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是这样的美,似有淡淡的清冷的香气。

一朵娇花绽放时被人折去是可怜的,倘若无人来嗅也是可怜的。她渴望一个人好好来品尝她的美,不辜负她盛开一回。

八姨太在厨房里忙活出了一身香汗,两个老妈子和三个佣人一道帮忙,大多是八姨太发号施令,老妈子按照她说的一样样照做,尽管这样仍是不称心,边指挥边骂,一片乌烟瘴气。索性这八姨太是心血来潮,否则主仆互相得怄一肚子气。

桂花赤豆元宵,翡翠烧卖、韭菜炒蟹粉、牛肉炒线粉、干贝炒蛋花、水晶虾仁……佣人将菜一一端上桌,正彻牵着杪悦立在桌尾馋的直流口水,急着问:“爸爸和大哥二哥还在说话吗?”

陈妈摆盘道:“五少爷又饿啦?今晚你吃的可不少嘞。”

正彻有些不大好意思,把眼睛从盘子里收了回来,讪讪道:“是六妹饿了,她晚上吃得少。”

正彻有些不大好意思,把眼睛从盘子里收了回来,讪讪道:“是六妹饿了,她晚上吃得少。”

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六小姐饿啦,六小姐饿啦。六小姐想吃什么呀?”

老妈子都喜欢这样逗她玩,正彻小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逗他的。

杪悦垫着脚趴在桌沿怯怯道:“那个,还有那个。”

指的是蟹粉和虾仁。

小杏在一旁咯咯笑道:“六小姐会吃嘞,专挑好的吃。”

“老爷下来了。”阿桃扬声道。

翠芳抱着杪悦走过去迎道:“老爷今晚可有口福了,八姨太亲自下的厨。”

老爷子抱过杪悦,胡茬刺着她粉嫩的面庞,杪悦皱着眉头却不敢反抗,小声嘟囔道:“爸爸,阿悦饿了,想吃八姨娘做的饭饭。”

老爷子笑着抱她上了桌,抱在怀里替她夹虾仁吃。

翠芳笑道:“这孩子都让老爷宠坏了。”

杪悦抓着虾仁乖巧地吃了起来,气鼓鼓道:“宠不坏。”

刘妈手抄在围裙里,挤着眼睛笑道:“六小姐真是个人精。”

老爷子动了筷,其他人也都各自入座,陆续动筷。吃到正酣,老爷子突然问正彻:“听说你在学校参加了爱国小组?”

老爷子动了筷,其他人也都各自入座,陆续动筷。吃到正酣,老爷子突然问正彻:“听说你在学校参加了爱国小组?”

正彻吓得筷子落在了地上,陈妈连忙捡起,换了一双新的摆在桌上。

八姨太一头雾水:“什么爱国小组?”

大家也都摇着头,不敢吱声。

老爷子愠色道:“你喜欢念书就念,不喜欢念就出来帮着家里做事,你想进青帮也行,想跟着你大哥二哥做事也行,你什么不做就在家里睏大觉也行,就是别给老子在外头惹事情,尤其是搞政治运动,再搞别怪老子打断你的腿!”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爸爸你宁愿我在家里睡大觉也不愿我去前线杀敌?你要我做个懦夫?”

“杀敌也轮不着你杀,你只要给老子平平安安的活着就行!”

杪悦吓得张着嘴嚎啕大哭,一嘴的饭都吐了出来。刘妈立马上前抱走,阿桃绞了热毛巾来擦。正彻还想顶嘴,香雪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他涌到嘴边的话被她这么一踢又生生咽了回去。

八姨太骂道:“哦哟,自家饭桌上逞什么英雄,平日里嘛见只老鼠都吓个半死,现在还敢跟爸爸顶嘴了欸!别吃了别吃了,回屋读书去。”

第六十一章

正彻腾地站起身来,也不顾礼数,小孩子似的逃回了房。

八姨太也只好默默说一句:“这孩子真是没有规矩。”

老爷子从鼻子里冲出一股热气,绷着脸,吓得在坐的都不敢吭声。搛菜也只敢搛面前盘子里的菜,远了够不着也就不吃了。香雪从容地喝完自己碗里的银耳粥欠身上楼,回了屋吩咐底下的佣人再偷着热一份宵夜送到五少爷的房里。

巧心犹豫着说:“五少爷自有亲娘管,老爷正在气头上,十二姨太又何必沾了晦气。”

香雪眉头一拧,责备道:“什么晦气,不过是儿子与老子争执了两句,过两日气消了还不是儿子亲儿子亲的,你这丫头怎么学得这样势力,倒还没起大火呢,就怕火星子溅到自己了!”她的手指戳着巧心的胸脯,暗指她没心没肺。

巧心叫屈,“天地可鉴,我对十二姨太一片忠心,真要是哪天着火了我自然也是要冲在前面替你挡的。”

香雪眸子一亮,睨着她道:“喔?我的境况你也是知道的,我虽是老幺,但并不受宠,你对我忠心我也未必能给你什么好处。”

“要什么好处,饿不死冻不死,我知足嘞。”

香雪忽而想到了自己,过上这样吃穿不愁的日子她知足吗?她还很年青,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上学,老早就出来卖唱,辗转各个舞厅,什么都唱,客人点什么她便唱什么。有一阵子有个英国佬总来听她唱歌,她为他还特意学了半首《we three》,她唱起来像个人名,对着英国佬含情脉脉地唱维思睿,好像他就叫维思睿。

“维思睿”的表情始终是很讥讽的,他看不惯中国女人故意讨好的媚态,他宁愿她高傲的睥睨着他,像佛龛上的神明一般。古老神秘的东方色彩会使她蒙上一层面纱。他如果爱一位英国女人,大概是爱她的美貌或者才华,也可以只是因为她是标准的本国女人。可是倘若要他爱上一位中国女人,一定是爱她完全的中国化,爱她背后的整个华夏文明,她是文明里的产物,是他异乡旅居时的纪念品。一旦她开始洋化,他便有一种买到了赝品的危机感。

但是维思睿并不知道,她学半首英文歌已是废了吃奶的力气,歌词是一字一字用中文发音转换硬记进脑子里的,意思是一概不懂,只能生记旋律。

她到现在还能随便哼出维思睿的歌词来——是中国人听不懂,英国人也听不懂,连她自己也弄不懂在唱什么。

巧心去了一趟回来说,“五少爷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生闷气,谁喊也不开门。”

香雪只好亲自去敲门,贴着门道:“五少爷,你开开门呀。”

巧心道:“五少爷,十二姨太来看你了。”

正彻想到了香雪在桌下踢的那一脚,有些感动,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但她此刻却是不方便进去的,只是在门外将宵夜递给他,又柔声细语地宽慰了几句,“当着大家伙的面,你不该顶撞爸爸的。有什么话找机会慢慢说才是。”

正彻垂头丧气的。他才十五岁,个头有她高了。他知道她是好心,也不与她争辩, 木纳地点了点头道:“姨娘教育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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